晚饭后去超市买蚊香,在零食区看到许多山楂制品,山楂卷、山楂糕、山楂片,样式繁多,心想现在的零食真是五花八门,我小时候只知道有山楂片,且并不能时常吃到。
记忆里的山楂片也是这样用纸卷起来,一卷一卷排列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一袋不过十来卷,且份量上也不足以与今天相比,一卷只有薄薄的七八片,零食自然要有零食的样子,做成大馒头,就不叫零食了。
一年里,母亲买山楂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有一次是必然不会缺少的,年底要去看望老姥姥。
老姥姥是母亲的姥姥,我记事的时候,她仿佛就是老态龙钟,佝偻着背,拄一根拐棍,裹着小脚,头发在脑袋后头笼着,用一个黑色的网兜,她的头发大半已然花白,且不再浓密,夏日里去的时候,她时常坐在家门口一块长条大青石上,头顶是院子里那棵高大皂荚树撑起的阴凉,倘若是冬日,她就在门口晒太阳。
老姥姥跟他的儿子一块生活,也就是我的舅姥爷,他没什么营生,赡养老母亲格外吃力,住的屋子也是冬天透风夏天漏雨,屋子里的小灯泡只能照亮方寸之地。舅姥爷一生孤寡,送走了老姥姥之后没几年,也就离开人世,我有时候会想起,但已经模糊了他的模样。
老姥姥是个有趣的人,她活了九十九岁,一直是眼不花耳不聋,唯独最后那几年光景里,脑子有些糊涂,时常不认人。
但在她早些年清醒的时候,我几乎每年春节前都要跟着母亲去探望她,母亲每次都是带一些零食,其中必不可少的有一样山楂片。
小时候过年过节走亲戚,都是割一块肉用篮子挎着,里头加些油条果子之类,唯独去探望老姥姥,只有一些素淡的零食,因为她不吃荤腥,常年都是花生油炒青菜,又因为每次去都是年前腊月,记忆里舅姥爷每次都是从小木桌下边掏出个油罐子,切半颗大白菜,在铁锅里炒了,招待我跟母亲。
老姥姥是个赤脚医生,她认识乡间的每一种草药,小时候哥哥得了一场怪病,看了好些个大夫都不行,老姥姥看了,让父亲去山上采了幾味草藥回来,药到病除。
她的眼睛格外明亮,视力几无损毁,有一回去探望她,她就坐在那昏暗的屋子里,又没点灯,母亲跟她聊着天,她却忽然说灶台后的墙上趴着一只小虫子,母亲捏开了灯,仔细去看,果然有只虫子。
但她为何不吃荤腥呢?据母亲说,也不是生来如此,还是当年闹饥荒逃荒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块肥肉,清水煮熟,却没有盐,白花花一块肥肉,为了不饿死,硬吃下去,连着吃了好几顿,只有肥肉,便给吃伤了,从此嘴里碰不得半点荤油,吃一点就上吐下泻。
我今天看到了超市里的山楂片,便又想起她来,我记得她最喜欢母亲带去的山楂片,每次都是当面打开一袋,抓出几卷塞给我,我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即便母亲用眼神示意我拒绝,我也只是装作看不见,看不懂。
我后来想,母亲不愿让我分享老姥姥的山楂片,因为那两袋山楂片,或许是老姥姥一年里所能享用的为数不多的零嘴,毕竟她与舅姥爷都没什么经济来源,生活十分拮据,可惜等我想明白这些的时候,那相依为命的两位老人家都已经不再人世,或许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的生活会好起来,但愿老姥姥每天都有山楂片吃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