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四月下旬，刚刚入夏，夏天对于东北的小城来讲是一年中最令人向往的季节，一整个夏季都不会有几天超过三十度的天气，所以越来越多的南方人选择来东北避暑。
时间是夜里九点整，整座城市陷入了寂静之中，小城市不似繁华都市，人们的夜生活极为不丰富，别看此城在东北城市排行中名列前茅，但整座城市却没有一家像样的酒吧，而这也足以说明城市中人们的生活态度。在这个时间段，唯一亮灯的地方，要么就是某些需要值夜班的单位公司，要么就是学校。眼看中考高考将至，初三和高三的学子们都沉浸在加倍地努力之中。
九点三十分，六中的下课铃声终于响了起来，寂静的初三教学楼仿佛一下子像有了生命一般，每一个班级里都发出学生收拾书包的声音以及他们发泄般地喧哗。初三三班也不例外，除了极少数成绩优秀的尖子生还在奋笔疾书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早早收拾妥当准备回家，与其说是他们收拾得快，莫不如说是他们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的确太累了，起早贪黑地学习早已令他们麻木，反而不学习才会使他们浑身不自在。但人们骨子里的惰性还是那般根深蒂固，所以学生们会利用起自己身边所有片刻的时间来放松自己，哪怕他们心中清楚即使回家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战场学习，可就算这样他们依旧享受回家的这段短暂的休息时间。
“大家小声一点，周围的居民都已经休息了。”班主任李玲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班级里。和所有人一样，她也收拾妥当拎着包准备回家了，但班主任的使命还是强迫她去到班级里目送着学生们离开。“大家要立马回家，女生家长不接的一定要结伴回家，回去后也不要松懈，还有不到两个月就中考了，大家一定要坚持住，明天早读还是要继续抽查大家的古文以及英语单词。”
“你说她一个教数学的，天天关心咱们的语文英语干嘛，闲得要死。”赵宏楠向林希牧抱怨道，此刻两人已经背起书包并肩走出班级大门。由于放学的时间实在太晚，整座城市已经没有一辆运行的公交车了，所以顺路的同学都会一起结伴打车回家，而赵宏楠和林希牧就是一起打车回家的四个人之中的两位，另外两个人是其他班级的学生，通常他们几个都约在校门口集合。
“你就背就好了，多考几分不是对你也有帮助，再说了，她还能管咱们几天了，忍一忍吧。”林希牧敷衍地回应道。按照往常，他和赵宏楠这对活宝最爱吐槽班级里的一切，就连谁和谁有苗头在一起他们都会津津乐道，并且这些小道消息往往都是赵宏楠打听到了，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林希牧倾听赵宏楠的吐槽。但今天，林希牧的确没有任何心情去理会这些别人看来特别无聊的事情，就在前几周，高中志愿单才正式提交到市教育局。从林希牧这一届起，所有的中考生都要填写高中志愿单，并且规定只能去你所报考的那所高中。这可就难倒了大部分的学生了，东北的城市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教育资源极度的集中，一个大一点的市，包括围绕这座市的一些县城，也就有一所比较像样的高中，两三所有实力的初中。而林希牧所在的六中就是这几所初中之一，当年为了上这所中学他的家里没少拿钱。但这座城市却只有一所有名的高中，那就是三中，三中是所有学生梦寐以求想要去的学校，也因为三中的独一无二，它的择校费也就水涨船高，只要满足不了三中的分数线，你就要付出巨额的金钱以求得到上学的机会，尽管如此人们依旧对三中趋之若鹜。以往参加中考的学生都会抱着一搏的心态去考试，如果有幸过了三中要求的分数线，自然欣喜若狂，假使考得很惨，也还有交钱这条路可走。但这次不同于往年，现在就要求学生定下来自己想要报考的高中，而这也难倒了绝大多数像林希牧这类的同学。他们的实力分数线左右徘徊不定，而家里有没有足够的资金放纵他们恣意妄为，所以这类学生就变得异常小心谨慎，其中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自己有实力考上的高中，就连林希牧的父亲都劝他不要去三中而是选择相对容易的二中，但他骨子里的不服还是令他乱了阵脚，最终他不顾全家的反对毅然报考了三中，决定放手一搏。自那之后，林希牧也开始忧虑重重，他也终于认清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他来讲是何等的重要，所以此时此刻的他一心就只有学习，毫无其他。
“我说你最近是怎么了，成天一句话也不说，有什么心事吗。”站在校门口等另外两位同学的时候，赵宏楠疑惑地问道林希牧，这个问题他几周前就已经想问了，最近他也越发觉得林希牧郁郁寡欢。每每放学路上健谈的林希牧一句话也不说，而这也让赵宏楠变得担心起来，今晚他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
“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学习闹的，不过我说你也报了三中，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有一点着急啊，要是考不上不就完了吗。”林希牧如实地说出了自己忧愁的原因以及自己心中小小的困惑，他自认为赵宏楠的实力压根连三中的边都够不上，可他却没看出来赵宏楠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愁苦，但答案仿佛已经在林希牧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我妈说了，考不上就拿钱上。”赵宏楠轻描淡写道。这正好和林希牧脑海中的答案完全一致，虽然不知道赵宏楠父母的具体工作，但是全班每一个人都看得出他家的财力相当的雄厚。对于常年穿校服的学生来讲，唯一可以拿出来攀比的就是脚上的那双鞋子。一般的家庭是不会给一个初中生买价格昂贵的鞋子，因为他们还在长身体阶段，脚的尺码会越来越大，一双鞋至多也就能穿不到一年而已。可是赵宏楠脚上的鞋子不但不重样，还都是名牌，有这一点大家就能看得出赵宏楠家中的实力。还有一点就是，初一初二时班级里流行看小说，不过正版的图书一本就要几十元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讲一套书买下来你一个月就别想吃到一道肉菜了，所以大家要么下好电子书偷摸地看，要么就是买盗版书籍。而赵宏楠，虽然他不爱看这些书，但他却爱显摆，特意买来放着让所有人眼馋，以求他们来向自己借书。而这也着实令林希牧幸福好长一段时间，他俩的关系最好，近水楼台，赵宏楠所有的书第一个翻阅的必定是林希牧，林希牧也因此省下了一笔小钱。所以家里这么有钱的赵宏楠是体会不到家境一般的林希牧此时此刻的心情的，林希牧也自知他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索性就转移了话题。
“不好意思啊，我们老师又犯抽考默写。”另外的那两位同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俩同班，而他们班的班主任是出了名严厉，会拿住一切琐碎的时间利用起来逼着自己的学生学习。
“要我看啊，你们班主任一定是更年期提前了，怎么如此的过分啊，干脆来我班算了。”赵宏楠嬉皮道，他本心就是那种爱玩的性格，又十分的无拘无束，开起玩笑来都毫不隐晦，所以一开始和他接触的人都不太适应，而林希牧也是被这样的他折磨到如今这般早已习以为常的状态了。
“再不走车都打不到了。”看着那两位除了一起打车回家就没有其他任何交集的同学，此刻无言以对的状态，林希牧打了一个圆场。于是四个人一起向马路大道走去，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向各自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大家讨论的话题就都集中在前几周的报考事情上，那两位同学算是比较识时务，没有选择三中而是选择了二中，而这个话题自始至终林希牧都没有插一句嘴，与其说他找不到机会说话莫不如说是他压根就不想讨论。他望着窗外的行人车辆，心里面却没有丝毫的波澜，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回家早早离开这个令他厌烦的话题，这条回家的路线上他是第一个下车的人，所以他心知自己并不用忍受太长的时间。
车子停下，林希牧下车，说了句“明天见”后，车又再一次启动离开，街道上只剩下林希牧一个人以及不远处一群聚集在一起等待自己孩子回家的家长。今天，由于另外两位同学的迟到，那片本应该站着许多家长的地方也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然就是林希牧的母亲了。林母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于是走上前来。
“妈妈帮你拿书包吧。”林母想要帮儿子减轻一点负担。
“不用了妈，没几步路，我自己来就好了。”林希牧并没有理会，而是和林母并肩回家。
林希牧和林母就这样没有任何交流地走着，两人的沉默更加凸显了这座城市的安静，这时，林母有意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儿子，别愁了，我和你爸爸还有爷爷都商量好了，择校费也拿得出来，你就安心考试吧，不要有任何的压力。”林母安慰道。这几周林希牧的表现让全家看在眼中，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根源来自于那次填报志愿的争执，但全家所有人都不希望林希牧如此郁郁寡欢地去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月，所以他们率先妥协，早早就准备好了这笔巨额的择校费用。
“我知道了，放心吧妈，我没什么压力。”林希牧自知这句所谓的安慰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但他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话来了。
一小会的功夫，他们俩就走到了家门前的广场上。林希牧生活在这座城市最常见的老城区里，这里的房子的岁数要比他自己大得多得多，而且这片城区属于铁路子弟住房，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是从事于铁路方面的工作，这也包括了林希牧他们一家。
小区的这座广场上还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位中年男子，他们喝着酒聊着天，无所事事。而这，也是这片城区的特色之一，这帮算得上林希牧父辈的大人们，生长在一个极为特殊的时代，年长一些的人赶上了国企接班制度的末班车，所以他们都有一份和父母一样的工作，但是年轻一点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大多数都打着零工生活。早些时候，也只有那帮没能接班成功的人在广场上鬼混，但是这几年国企的效益越来越不好，那些有工作的人也被自己的公司无限期的放假了，拿着最基本的工资生活，所以，他们很快也加入了鬼混阵营之中。
“呦，狗子放学回来了，你说现在这学生学习多累，这么晚才放学。”一位岁数稍微大一点的中年男子手拿着啤酒瓶说道。狗子是林希牧的乳名，老一辈的人讲究说起个难听一点的名字，阎王爷不爱理他，所以狗子这个名字比他的本名传得还要快，还要响，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林希牧的大名叫什么。
“狗子有出息，你看咱这里谁家的孩子能去六中，也就狗子从小学习好，我看啊狗子一定能考上三中。”另外一位中年男子说道。
“那敢情好，考上了请你吃饭。”林母笑道。这种非常时期任何人的祝福都会令林母开心好一阵子，林希牧自小就比较聪明，得益于狗子的这份聪颖，他很快就在邻居中得到了认可。这片城区跟林希牧一般岁数的孩子还有四个，自林希牧小时候起，他们五个就成天聚在一起玩耍，但是城区的陈旧造就了住在这里的人思想上的陈旧，大人们都不太关心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放任其为所欲为。所以这五个孩子中也就只有林希牧一个人学了出来，而这自然离不开林父林母对他的教育，虽然他俩都没什么文化，但是他俩心中学习的重要性，在他们的影响下，林希牧才得以用功读书，用功读书的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被邻里们夸赞。
“谢谢张叔，我一定努力。”林希牧笑脸道。虽然他心知自己和三中还有差距，但是长辈的祝福还要有礼貌地回应，也正是因为这份礼貌，林希牧才这般被大家所喜爱。
没多停留，林母和林希牧就回到了家中。一进门，最先迎上的是林希牧的爷爷。
“大孙子回来了，饿了吧，先吃点饭再学习。”特殊时期里的林希牧是全家人的重点保护对象，他的所有起居生活都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了，我今天不饿，一会就进屋学习了。”
“不吃饭怎么行，再饿坏了，听爷爷的话，吃掉，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留着明天吃吧，我今天晚自习吃得多，真吃不下了。”林希牧心知再纠缠下去爷爷还是会这般执着，索性连书包都没放下就回到了屋里，关上房门开始学习。今天他特意留了一份数学试卷没有写，就是要算准时间在考试的规定时间内写完，还有一个以往错误的试题需要整理，最关键的还要再温习一遍古文和单词以备明天老师抽查。林希牧边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边从书包里拿出要用的书以及试卷。正当他准备奋笔疾书之时，房门外林母的声音响起。
“方便进来吗？”
“没事，进来吧妈。”
林母推开林希牧的房门，手中端着果盘，果盘里是刚刚洗好切好的水果：“不吃饭就多吃点水果，等一会你要睡了再给你倒杯牛奶。”
“我知道了，放这里吧，一会我吃完了告诉你。”
“那不打扰儿子了。”放下果盘后的林母关上了房门。
至此，整个房间里万籁俱静，唯一的声音就是那帮广场上的人们的笑声以及说话声，而这些微弱的声音对于林希牧来讲算不上什么，他现在开始专心于学习，不再去想任何其他的琐事。
转眼间时间定格在了十二点的位置，林希牧九点三十分放学，需要四十分钟才能回到家里，再算上吃饭的时间，能学习的时间非常的少。而今天林希牧节省下来了一小部分吃饭的时间，并且学习的状态十分好，所以短短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他全部的既定功课。睡眼惺忪的他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休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桌子上的水果原封不动，于是他立马胡乱地吃了一点，因为他知道如果林母发现自己没吃，又会再磨叨他。
喝过牛奶洗漱妥当之后，林希牧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准备休息，这时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是一款极为旧式的老手机，如果你一直使用它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没电，之所以家里人给林希牧手机，就是为了让他可以在周末出去上课外班时不至于失去联系。但这部手机也被他充分利用了起来，开机的一瞬间，林希牧就发现手机里进了一条短信息，发送这条信息的人正是靳雅。
‘睡了吗？’
‘马上。’
‘老规矩，明天古文猜猜考什么。’
‘我猜是《岳阳楼记》。’
‘我猜是《醉翁亭记》，一杯奶茶，晚安。’
‘晚安。’
关上手机，林希牧马上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休息只不过是暂时的，不到六个小时之后，他又要开始忙碌又枯燥重复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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