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散文
这哪是林黛玉,分明是“王熙凤”附体!(原创)

这哪是林黛玉,分明是“王熙凤”附体!(原创)

作者: 屋岚素竹 | 来源:发表于2019-09-18 16:32 被阅读0次

    母亲六十有三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中秋节后的第五天,我从春节后未再回乡看过她。

    当五月份执笔写下父亲那篇文章时,我心里就觉得欠了母亲的。母亲总说我们姊妹几个更心疼父亲,说话言辞总是胳膊肘往外“拐”,这下更坐实了。

    今天武汉温度不高,19-25度,零星小雨,天色很是阴翳。我端来一杯水,打开笔记本端坐在桌前,听着缓缓流淌的大提琴乐曲,遥想故乡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

    以下文字仅从我自己的视角,回顾下母亲这一生,聊以表达对母亲生日的祝福。

    (一)五毛学费

    母亲生于丁酉年(1957年)闰八月,家中排行老大。那一年,中国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接下来就是三年自然灾害。

    相较同年出生的婆婆,母亲对饥饿并无多少痛入骨髓的记忆,虽然,都是一样贫困的家庭,下面也有一群弟弟妹妹需要操持。

    母亲唯一跟我提起的儿时场景,是小学时因无钱交学费,她从学校搬了凳子纠结地往家挪。

    那条一天往返四趟的路,从来没像那天那样长。她不是被父母勒令退学的,姥爷不作为,她实在不忍心姥姥为了她五毛钱的学费暗自落泪。

    半道上,母亲的班主任闻讯追来了。

    他一把夺过母亲手中的板凳,吼道:退什么学?!回去给我继续上!

    母亲望着他,张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只倔强地摇了摇头。班主任已经给她垫了几次学费了,他的工资低,还有儿女要养活,不能拖累他了。

    班主任说,我跟学校申请,给你免学费!书本可以找高年级的同学借,不用交书费。

    母亲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光芒。就这样,在班主任的鼓励和支持下,品学兼优的她一路读到了八年级,并留校任教。那时候小学五年制,初一是六年级,八年级就相当于初中毕业。在村子里也算是个“文化人”了。

    (二)戏结金兰

    母亲在村里当民办教师期间,正赶上文革样板戏盛行,相邻的几个公社组团海选样板戏演员,并专门从县剧团请来专业演员集中训练,培训结束后在各大公社巡演。母亲因为有文化、形象好、嗓子亮,被一举选上。

    在我还未出生时,母亲已作为样板戏的女一号唱红了县里各大公社,又粗又长的辫子系上红头绳往胸前一搭,提气、瞪眼、一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出唇,活脱脱李铁梅再现;要是编两条辫子左右一分,再喊上一嗓子“走一道岭来翻一架山”,就是如假包换的银环下乡了。

    我小时候经常听到母亲边做家事边哼着小曲儿,耳濡目染,自幼就喜欢上了戏曲,十岁时还一念起差点报了戏校去学戏。

    母亲曾提过一个未了心愿,就是她当年学戏时认识的县剧团的一个女演员,名姓我不大记得了,俩人曾义结金兰。母亲的戏就是干姨手把手一字一句、一招一式教出来的。她有次临登台前突然因紧张上火突然失声,是干姨住在姥姥家连续多日为她调养,才没毁了嗓子。

    后来呢?我问母亲。

    后来,干姨回县剧团了,两人各自婚嫁,加上通讯不发达,就渐渐失联了。如果有生之年,能再见一面就好了。母亲说起那段往事眼里泛着泪花儿。

    (三)遇见爱情

    母亲和父亲是自由恋爱,父亲大母亲三岁,是一个学校的同事,恋爱两年,1979年农历12月25日结婚。

    在这之前他俩均已订婚,却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订婚时据说母亲14岁,对象是镇上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木讷不善言,但家境好,那人的母亲又与姥姥交好,一直很相中母亲。父亲也是早有了未婚妻的,好像是个山里的女人,没文化,父亲对她并不感冒,那女人每次去家里,父亲都会寻机躲出去。

    至于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两人看对眼,并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各自退婚再结婚,旁人就不得而知了。我想,那大抵就是爱情了。

    我问母亲,为什么当时会看上父亲?

    毕竟母亲外形出众、有正经工作,还会登台唱戏,算是个文艺知识女青年。在村子里,算是很出挑了,追求的人就算不排成队,一只手五个指头伸出来肯定是不够数的。

    母亲说,那时候农村吃水要下井挑,他一米七的身高,每次都是四只大铁桶,不是一肩各一担,就是肩上一担,两手再提两桶,那时候,父亲有的是力气。他们结婚用的婚房,两间石头平房,就是父亲一块石头一块石头从山上搬回家的。母亲还说,父亲下班后从不空了手回家,不是两担水,就是几块大石头。正是因了这个,母亲才嫁给父亲,因为她觉得这样的男人实在,靠得住。

    是啊,这样的爱情虽然没有风花雪月,却最牢靠。

    父母结婚后相继生下我们姐弟五人,母亲自生下我后便不再教书,开始了迄今为止仍在延续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生活。父亲吃苦肯干,母亲贤良持家,共育三女两子,生活诸多不易,但是他们相互扶持,虽然也红过脸,却鲜有吵闹,顶多是冷战一下。

    半世纪牵手,养儿育女柴米油盐,哭也恩爱,乐也恩爱,磕磕绊绊终不悔;四十年同心,事业家庭酸甜苦辣,苦也甜蜜笑也甜蜜,风风雨雨永相随。

    这算得上是他们婚姻生活的真实写照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闪,今年是父母结婚四十周年,红宝石婚!春节得计划着早点回去了。

    (四)为母则刚

    第一次对母亲的不易感同身受,是在自己真正做了母亲之后。我生可乐的时候,母亲从家乡赶来,在待产室衣不解带陪了3天,直到我平安生下可乐。据后来婆婆说,母亲的腿都浮肿了。

    可乐刚满三岁时,连续几天夜间高烧腹痛,偏巧老公在外出差,我夜里几次带他去医院排队看急诊,第三天夜里一点钟才回到家,凌晨四点多又高烧四十度,说话牙齿都在打架。折腾到医院输上液,高烧慢慢退下来,可乐开始喊饿,我千叮万嘱他坐好不要乱动,飞奔着去买来早餐。八点多输完液准备返家,推着可乐刚走到路边公交站,天突地下起瓢泼大雨,且没有停的趋势。公交车到站根本不停,的士一个也拦不上,雨水弥漫双眼,我心一狠,推着可乐悲壮地冒雨往家走去。

    走着走着,竟然想起了母亲。

    母亲进门时我的奶奶已经快七十了,小脚老太太拄着拐杖,带孩子做饭完全指不上。父亲是勤快的,但是要赚钱养家,除非春秋农忙,其余时候也指不上。一家七口吃喝拉撒,缝补浆洗,全仗母亲一人操持,吃水得下井挑,洗衣得挎篮子下河,做饭还得先生火烧煤、和面……个中艰辛,不是现如今生活便捷的我们可以切实体会得到的。拿三姑的话说,母亲常常饭都吃不到嘴里,更别说时不时地有个孩子生个病啊啥的。

    我们几个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外出做生意,一去几天,甚至十几二十天。妹妹幼时特别容易发烧,每次都烧得烫死人。一次妹妹又半夜里发烧,母亲叫了邻居的婶婶帮忙照看我,她带着大姐、背着妹妹去看赤脚医生。去医生家要翻过一道岭,经过一片坟地,大姐可以帮她打灯,还能给她做伴儿壮胆。那时,大姐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吧。

    想想母亲,心下慢慢释然。我这点难处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到家里,我全身湿透。可乐坐在童车上,被我用床单罩得严严实实,上面还撑着伞,身上一点都没淋湿,只有小脚湿了点。我把可乐安顿好,洗了个热水澡,冲一杯红枣姜茶,热热地喝下。

    为母则刚,有孩子在,我没有生病的理由。有母亲在,支撑就在。

    熟料,母亲却在26岁那年失去了支撑。

    83年,姥姥去世。去世前,她深受肺结核病痛折磨12年。那时,我刚满1岁,在母亲怀中嗷嗷待哺。母亲是长女,下有弟妹四人,最小的舅舅才刚11岁。

    娘在,人生尚有来处;娘不在,人生只剩归途。母亲哭得几度昏死过去,若不是孩子牵绊,怕是要随姥姥一同去了。

    (五)母亲的私房钱

    或许是原生家庭一直贫困的缘故,母亲很节俭,一直有存私房钱的习惯。

    在英文里,私房钱被称为“egg money”或者“pin money”。“egg money”是指农妇们卖鸡蛋积攒下来的钱。而“pin money”是指城里女人由丈夫每月所给的家庭用度里省下来的钱。旧时候,妇女买菜时怕钱掉了,就用一个别针(pin)把钱别在裙子上,私房钱因此而得名。私房钱最初就是给女人准备的,以便她们应对不时之需。

    母亲的第一笔私房钱大概有个百十块,这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算是一笔可观的费用,足够买一头猪,办一场像样的酒席。

    那时候母亲已经赋闲在家,边务农边带孩子,家里经济来源全靠父亲一人。因才盖了房子,又被迫和爷爷奶奶分了家,妹妹出生了,交过罚款后,家里捉襟见肘。

    虽然是第三个女娃,父亲仍想为妹妹办个满月酒,庆祝孩子度过了一个月的难关,期望以后无病无灾,健康成长。

    但是苦于没有置办酒菜的费用,父亲在向爷爷告借被拒后,抱着头坐在屋里痛哭。其实满月酒办完后会有收礼,到时候就可以还给爷爷,但是爷爷一直很抠门儿,又分了家,怕大伯家有意见,不肯出借。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

    母亲半躺在床上抱着妹妹,瞅着父亲问:办酒需要多少钱?

    父亲望向母亲,说:百八块儿就够了。

    我那箱子里有七八十块钱,你拿去看够不够。母亲声音低低的,她觉得该帮父亲,却又担心父亲多虑疑心。

    谁知,父亲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搞得母亲一愣。

    其实,我早就看到了,你不说,我也不好拿,知道那是你一分一分攒起来的,不容易。办完酒,我就还给你,你手上有钱,心里安生。父亲说着,眼圈还有些微红。

    母亲觉得自己上当了,嗔怪地看了一眼父亲,却也没再说什么。

    后来,即使经济宽裕了,存私房钱的习惯,母亲一直保留着。之所以是私房钱,是因为父亲赚的钱母亲是不管的,但是父亲会给足家用。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母亲的私房钱已经有了几万块,那时候,在县城买一处三室两厅也只三四万块钱。

    再后来,2000年后,母亲的私房钱有了6位数。当然,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人都说树大招风,母亲的钱都是偷偷攒起来的,并无对外张扬,即使怀有巨款,依然是节衣缩食,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即使如此,也被骗子盯上了,也不能说盯上,骗子广撒网假称我在外出了事,让母亲赶紧汇款,母亲跌跌撞撞地往镇上赶,幸亏路上碰到大舅,才把这事儿给拦下了。关心则乱,即使一直精明睿智的母亲,也差点跳进骗子的陷阱里。

    我常常跟母亲戏言,早知道就把你的钱拿来在武汉买房子了,那时候武汉房价一千多一平方,到我买房时已经翻了快10倍。母亲叹口气,谁知道呢,谁晓得后来房价飞涨!你也没说呀,一直没打算在那边安定下来。

    戏言归戏言,母亲的私房钱最终还是被父亲和我们瓜分了。父亲生意周转不动手头紧张的时候,我们姐弟几个有困难的时候,母亲总是不吭声就把钱拿了出来。我们得了实惠不吭声,父亲却不,他没料到母亲的私房钱会有那么多,还为这事和母亲冷战过。

    父亲是越老越小了,连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大河无水小河干,母亲的私房钱都来源于他,这说明他能挣呀!

    (六)母亲的心里住着林黛玉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爱说爱笑,虽算不得泼辣,却精明爽利,善于筹谋,应是红楼梦里“王熙凤”似的人物。

    而我总觉得自己悲春伤秋,性子凉薄,像寡言的祖母,跟母亲不够亲昵,儿时的记忆里,竟然几乎没有在母亲膝下撒娇的点滴片段。

    直到,近几年母亲接连因脑梗、肾CA住院,我两次在医院陪护近两个月,才真真正正走近母亲。我跟弟弟妹妹说,母亲的心里,住着一个林黛玉。

    唱戏的女子,多半是感情细腻,柔肠百结的。是生活逼迫她收起矫情,活成了一个生猛的干练女人。小学四五年级,我在日记中写道:母亲才三十六岁,两鬓已经夹杂了几丝白发,她经常腰酸背痛,这都是为我们姐弟几个操心劳累所致。抚育五个孩子的艰辛,让母亲无暇顾及容颜与身材,剪掉两条黝黑的辫子,留起齐耳短发,她早早地成为了一个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中年妇女。当我们姐弟几个相继婚嫁生子,母亲渐渐卸下铠甲,小女儿的性情浮现出来。

    她会因为家人或旁人的一个脸色、一句重话,思量忖度半天;她会因为自己一句话、一个行为可能不合适,内疚自责纠结。尤其是当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疾病尚未摧毁她的身体,便已击垮了她的精神。

    好在,她慢慢康复了,每天早起跟父亲一起去爬青屏山,早晚接送孙子,晚上跟一群老太太去西广场跳舞,抑或到青屏广场听戏,偶尔,也在公园里和着琴弦唱上几句。

    母亲的内心是通达的。她相夫教子、含饴弄孙,搭进去了一辈子,却从不曾对我们说过,我为了你们如何如何,你们要对我怎样怎样。我们姐弟几个从无道德枷锁,只是自发、自觉地努力、奋发,儿时邻居四嫂每次见到我们都满面含笑唤一声“大学生回来了”,最终我们不负众望,姐弟五人相继读了大学,大姐从中师毕业后当了一名人名教师,之后自考大专、本科,小妹和小弟读了公费研究生。

    母亲总说,让孩子们在这个家里受苦了,吃没吃好,穿没穿好。她也从不对外人夸耀自家儿女,在她心里,好话是让别人说的。

    低调,低调。

    (七)写在最后

    今天在微信上说起来红宝石婚,我说到时候应该让父亲好好陪她过个纪念日。她来一句,算啦!不抱希望,他估计连日子都未必记得,现在脾气越来越大,整天象吃枪药一样,说个平常话都带火药味。我宽慰她年纪大了慢慢就平和了。她又来一句,那得到鸡子扎牙,狗下蛋!

    得,这哪是林黛玉,分明是“王熙凤”附体!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这哪是林黛玉,分明是“王熙凤”附体!(原创)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shnhu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