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她时,她已七十,高挑瘦弱的身材,有些漠然地让人畏惧,不苟言笑的面容总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有天,我回家,看见她戴着老花镜看书,离得远,没看见书的名字,原以为她和婆婆们一样,也是"睁眼瞎"一个,不识得字,按辈分,我得管她叫奶奶,她家爷爷排行老二,村里人官称"二爷",二爷长相比较凶恶,一脸横肉,两眼不特意睁,也仿佛能看到一股"杀气",他整天阴沉着脸,即使偶尔笑一下,也会让人觉得有些狰狞!他是个暴脾气的人,一言不合就会掀房顶的那种人,村里人都说二爷像一只老虎,而二奶奶则象一只冷漠的羔羊!
二爷有五个儿子,二个女儿,只有小儿子家的两个孩子尚小,其余几个孩子也都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小儿子的两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一个还在蹒跚学步,小儿媳平时去田里干话,看孩子的任务就交给了二奶奶!
二奶奶家的小儿子,人长得很高,但特别瘦,村里人都说他象个"电线杆",还特别怕媳妇!小儿媳个头不高,大约有一米五几,胖胖的,五官长得却很精致,只看她那略薄的嘴唇,就知道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干起活来也麻利,走路都带风,脾气也不均匀(不好),和谁处得好,恨不得把头割下来送给人,但凡有一件事你得罪她,她也能跑你门口,骂你"三天三夜",村里那一干小媳妇,也都惧她三分,谁也不愿招惹她!
二奶奶天生蔫性子,平日里带孩子,无论孩子哭得多凶,她一样慢条斯理给孩子弄吃的,也不会用什么语言哄孩子,村里人都说,"大人看她那张阴沉的脸,就害怕,还让她哄孩子,没给吓到,就是好事"!小儿媳也是无耐,不让二奶奶带吧,自己没法干农活,让带,孩子也遭罪,每每从田地回来,大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小儿媳窝着气,二话不说,抱着孩子就走,虽然没和二奶奶争吵过,但时间一长,心里积了不少怨气!
这天有些闷热,看样子要下雨,小儿媳刚到田里没多会,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来,想着院子水泥地上晒得麦子,连忙向家里跑去,在村口遇见自家邻居,"你赶快回去看看吧,我刚经过你婆婆那里,听见娃在大哭,嗓子都哭哑了,我着急去麦场盖雨披,也没顾上去看一眼"。小儿媳火急火燎地朝二奶奶家奔去!
打老远就听见自家娃哭得喉咙声哑的,小二媳一肚子的气嗖一下窜上头来,进院才发现,娃一个人在院中小推车里坐着哭,被雨滴打湿的头发,一缕缕贴在前额上,鼻涕眼泪挂满了整个小脸,儿媳心疼地抱起孩子,转几个圈也没找到二奶奶,气炸了肺,扯着嗓子在门口叫喊"人死哪去了"!二奶奶半提着裤子从毛厕(厕所)走出来,"下雨了,你不知道吗,你还是个人吗,有你这样带孩子的吗,孩子哭这样,你没听见⋯",二奶奶没作声,儿媳抱着孩子,顶着越️下越大的雨回家收麦子,走太急,刚下雨的路也滑,半路娘俩一起摔在地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儿媳这个气,麦子不收了,把孩子甩给从地里回来的孩子爸,冒着大雨,一蹦三高在二奶奶门口骂了整整一上午!
好长一段时间,因为忙,没回村里,趁着孩子休息,回家转转,刚进村就听到办白事的唢呐声,村里八九十岁的老人,自然老去也是常有的事,大家也不觉得有啥意外的。声音越来越近,唢呐声加杂阵阵揪心的痛哭声,问周围的人才知道:二奶奶过世了!而且不是自然死亡的!送去医院时已回天无力,她喝了打治害虫的农药!
村里几个老人在旁议论着:"唉,也是可怜,病这么久,没人知","我看八成是让小儿媳骂得窝了气,谁知道呢,个把月前听说去毛厕拉了一摊血,也不愿去医院找大夫看⋯从他们的支言片语中,我得知:二奶奶的肠胃早就出了问题,便秘好多年了,说是长了痔疮,没当回事,后来查出了是肠癌,她可能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也不想去医院,喝点药自行了去!
听家里人说,二奶奶原是"高门大户"家的独女,上过女子学堂,读过五经四书,从小被全家人宠着长大,这种大家闺秀按理说长大结婚,毕定会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可时代的变革,让她成了"成分"高的那一类人,被迫嫁给了大字不识一个的二爷爷,心气特别高的一个人,这些年一直隐忍着过生活,时不时也会遭二爷爷的毒手摧残,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再加上她那不讲理的小儿媳妇,还有病痛的折磨,更加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出殡那天,二奶奶娘家后人,强制小儿媳在灵前三跪六拜地谢罪,有人说,她的死和儿媳无关,其实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就让她安静地走完这最后一程路!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人生苦短,愿我们待人都能多一些尊重,多一些包容与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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