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大多数

四月阳春天气的黄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火车站广场上，大屏幕上的电视内容是消磨时间的很好方法。有那么一刻我直犯迷糊：我这是在哪儿呢？周围民工模样的人万头攒动，破旧的大包小包被拖在手上或坐在身下，劣质的烟草味道充斥鼻孔。而我们一同仰望的，是巨大的屏幕上第一代试管婴儿结婚生子的新闻，还有圣雄甘地诞生（也许是去世）多少年的新闻。“爱因斯坦一生最崇拜的人是就是甘地，他说过：后世的人们也许不相信，世界上曾经走过这样一副血肉之躯。”这是我听到屏幕上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随人流进入候车室。

排队验票时，身后两位民工还在争辩甘地是印度人还是巴勒斯坦人。这是西南一个上不了名城排行榜的普通城市，两位民工像电视里的甘地一样，黑瘦矮小，难得的是其中一位的总结式语言：别管他是哪国人吧，反正比咱中国穷，也比咱中国乱。咱不是体面人吧，可咱出门是挣钱，不是逃难。另一位的话很逗：那是，咱在家有电视看，在火车站广场都有电视看，啥子叫进步，啥子叫文明，这就是。

到卧铺车厢，找到自己的席位，这之间我都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笑着，想着两位民工的话，很是舒坦。盛世享平和，大智在民间呢！七想八想间，开车时间在即。播音员柔柔软软的声音进入耳膜：……来送车的同志请您放心下车，我们一定会将您的亲朋安全送达目的地……忘记买票的同志请您到7号车厢补票……

这世道，难得人人都有一份好心情呀。犹记当年的列车播音器里传出的那种声音：请送车的同志抓紧下车，抓紧下车，列车马上就要启动。再有，就是横眉立目再三再四警告的声音：没有买票的抓紧补票，我们会查票，一旦查到……同样的事情，同样的意思，换种语法，听起来真是舒服得很。让送车的人“抓紧下车”和“放心下车”，让“没有买票”和“忘记买票”的人补票，几字之差，却有恍如隔世之感。可能老早就是这种格调了，只不过，今天格外好的心情让我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啥子叫进步，啥子叫文明，这就是！我心里笑着，模仿着两位民工的语言。

啥子叫进步，啥子叫文明，这也是。到两节车厢间舒展一下筋骨时，看到抽烟处放了一把椅子，不由地又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当然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这些，市场竞争激烈，高速公路极其发达，航运服务也平民化地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些迫使铁路系统非从服务上下狠功夫不可。可是，以一个局中人的身份感受身边的这些变化时，发生变化的原因和变化后的效果的确让人心生感慨，而后感动，而后习以为常形成定式。

一个社会形成进步和文明的定式很重要，而时下的中国，这些都是正在进行时，两位民工幸福的感叹就是最好的佐证。当然中国人是最容易满足的，但一件件的小满足也可以集腋成裘。

在卧铺上我翻着随手从家里书架塞包里的一本旧书，王小波的杂文集《沉默的大多数》，极不让人轻松的一本书。可是今夜，合上书，聆听车轮与铁轨摩擦的节奏，长出一声叹息，甜蜜的和轻松的叹息。《幸福的大多数》该出版了吧，如果不是英年早逝的话，王小波也许该写这么一部姊妹篇了。睡眼朦胧之际，想的就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