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要饭的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这大概跟小时候,我的父亲每次喝醉酒都要拽着我的手,把我送给家附近的一个叫花子有关。
那时候有真要饭的,他们很饿,你送给他一个馒头,他真的会感激你。
小时候,家附近有个饭馆,叫做“西城饭店”,西城饭店门口总会摆放几个泔水桶,里面盛满了今天的剩菜剩饭,天气热的时候泔水桶附近爬满了苍蝇,每次我的大娘,也就是 西城饭店 的老板娘,将当日客人的剩饭菜如呕吐物一般倾泻进泔水桶时,苍蝇们就如同见了火把的野人,跳着盘旋的舞蹈在泔水桶上方的阳光中撒欢,求偶,交配,直至在泔水桶里生下一窝又一窝的小蛆。而就在那一天,年幼的我就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我家附近的那个叫花子,把头埋进最小的一个泔水桶,饕餮一般将桶里面的泔水饮(四声)了下去,我从没有见过有人可以把泔水吃的那么美味,那么的享受,直到现在也没见到过。那种执着即使“孤独的美食家”里的欧吉桑也绝对做不到,印象里我听到了“吸溜吸溜”的声音,他一定是在吃泔水桶里的剩面条吧,他将这个泔水桶吃的干干净净,直到把桶底对准了天空,举起的泔水桶把阳光挡在另一边,他给我留下了一个高大的黑影,残余的阳光绕过桶底照到我眼睛里时,那是一束七彩的一层一层重叠起来的小六边形,等他把所有的泔水吃完,才把头从桶里拔了出来,他脸上和头上长满了杂乱修长的毛发,因为埋入太深的缘故毛发上也沾满了剩菜残渣,他将桶放回原位,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然后,在饭店里忙活的大娘跑出来指着空空的泔水桶对着叫花子的背影破口大骂,我当时以为叫花子未经大娘同意而侵犯的大娘的泔水,抢夺了她的私有财产,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饭店里用餐的客人们隔着玻璃看到了乞丐席卷泔水桶的“壮举”,所以再也未有人有胆量踏进西城饭店吃饭的原因吧。
自那之后,我对要饭的有了稍稍的改观,从之前的害怕,恐惧,慢慢转变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遗憾的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从中华五千年的辞海中找出几个字形容那种感觉,是崇拜吗?好像也不全是,我那时候真的相信我父亲总有一天会因为我的淘气把我送给乞丐的,也许到了那天,我也要饮下大娘泔水桶里的泔水,但是我真的做的到吗?我于是进入了一种深深的怀疑和自我谴责中。
在我还没长大的一天,家对过的垃圾堆里蜷着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大概一米六左右,眼睛很黑,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绿军装,面相惶恐,旁边的邻居见他可怜,为他买了一碗馄饨,他慢慢的吃着,我记得他说他来自北京,走了三个月才来到这里,邻居说,怨木里(怪不得)他用勺子时要翘起小拇指,原来是大城市来的,随后,又有人送给他包子,还有小米粥,麻花……我那时的感觉是,这些围起来给他送食物的好心邻居,其实都是想来看一个来自北京的小乞丐是怎样翘起小拇指吃饭的。小乞丐说有人打他,随即他撩起衣服露出肚皮上的深紫色淤青,众人嗟叹,小乞丐说他母亲不知何处,父亲也不管他,众人也嗟叹……在众人接连的嗟叹之中,我耐不住性子,不能继续再跟着邻居们嗟叹下去,所以也就不知了后面的剧情,我印象中是小乞丐在我们家对过的垃圾堆里住了几个礼拜,之后才不知去向,那时候,邻居们都已经讨厌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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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慢慢长大,慢慢懂事,我感觉到,即使父亲再讨厌我,也决不会把我送给叫花子养的,那种奇怪的“崇拜”也就又重新转成了另一种感觉。那天,一个乞丐闯进了姥姥的家门,因为家里大人都没有在家,他死赖着不走,无知的我跑去舅妈的厨房里找出半个剩馒头递给他,他一脸厌恶的看着我,脸上的褶子堆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嘴里说着我听不懂方言,原来他不是要饭的,他是要钱的,终于,忍无可忍的姐姐从院子里找了几根棍子,交到我们每个孩子手里,不知道哪里集结的勇敢,我们联手乱棍把他打了出去,从此我知道,这种感觉,是厌恶。
终究我逃不过长大成人,见过各种各样的乞丐,他们都猥琐的蹲在马路街头,有的养的圆圆胖胖的,有的露出可怕的残肢,有的带着孩子,还有的带着音箱放着凄惨的歌谣,他们无私的向这个城市供给着恻隐之心的消费,遗憾的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要饭的,他们面前的碗里放满了花花绿绿的票子和闪闪的钢镚,有人将漂亮的粉笔字写满街头,有人磕头磕出了名气,还有人辍学辍掉了好几个九年义务教育,这个城市里总有迷路的驴友,总有上当受骗的企业家,总有带着孩子坐错车的妇女,总有被儿媳扫地出门孤苦老人,总有牵着骆驼的蹉跎行者。我不知道他们是真是假,我也没有兴趣没有时间去打听他们的身世,我只知道,他们不要饭,就要钱。
我遗憾现在的乞丐有失职业素养,却在这个城市的勒泰购物广场里重新见到了他们的身影,那是在五楼的美食广场里,我要了一碗面,一屉包子,一个卤蛋,找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当我正准备大快朵颐时,我发现一个胡子拉碴但穿着杂乱但并不脏的男人在远处的角落里看着我,他从不看旁边溜冰场里溜冰的孩子,只看我,似乎对我充满了期待和信心,这眼神就像看着我走向考场的父亲,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尽管如此,我还是把面条,包子,和卤蛋吃的一干二净,甚至连面汤都一饮而尽,当我吃完擦擦嘴,我又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从期待变成了失望,就像我父亲因为我的无能而失望一样。那个男人终于一脸无奈的转过头把眼神挪开,重新瞄准了一个吃罩饼的女孩,女孩当然没有能力消灭这一大腕罩饼,他就这样看着,直到女孩离开之后,这个男人才马上奔了过去,端起罩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吸溜吸溜的声音仿佛又让我想起了那位吃泔水的叫花子,和那个十七岁的小乞丐,好像他们并未走远……
我每天都在这个城市穿梭,拼搏,抒写我自己的故事,当然也见过很多乞丐,但我从来都没有在早上见过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从来都不会要早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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