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有一次姥姥对我说，她新婚第一天上厕所，搭在粪坑上的石条断了，触了霉头，一生不顺。我说：姥姥，你四儿四女，我妈妈他们姐妹八个，这不挺顺遂嘛？姥姥说：头生闺女，再生好不容易个儿子，又哑巴了，后面又是一连三个闺女，这不是触霉了吗？

姥爷大家族人丁兴旺，我的姥爷们，有一位，我要喊五姥爷，就是明证。可是姥爷却是家里的独子。刚结婚时，媳妇说我家那边重男轻女，我无可否认。重男轻女，怕不是一两个省的问题吧？再早六七十年，情况如何，更不难猜测，还不要说，姥爷还是单传了。姥姥当时的压力之大，不言而喻。姥姥一点，我立刻就明白了。姥爷抚养我妈妈他们兄妹八个，压力之大也可想而知了。除了大姨，我没听过其他人抱怨过我姥爷。

大姨抱怨姥爷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小时候没上过学。我依稀记得大姨对我说过，书包都缝好了，高高兴兴等着去上学呢，结果不让上学。大姨给我讲的时候，都四五岁了，没有受过教育是大姨一生的遗憾吧。

第二件事和大姨的婚事有关。大舅是哑巴，姥姥说在学说话的时候，大舅生病高烧，本来都会喊爸爸、妈妈的大舅，高烧后不再说话了。应该是大舅被烧聋了。哑巴大舅到婚嫁年龄了，结婚就了问题。大舅只比大姨小两三岁，大姨虽没上过学，那时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但姑娘总是不愁嫁的。我姥爷为大舅的婚事，又一次牺牲了大姨。姥爷让大姨为大舅换了一门亲。就是我大姨嫁给了大姨夫，大姨夫的妹妹，嫁给大舅，成了我大妗子。

大妗子，身材矮矮的，很白净。听我妈说，表哥们小的时候，大妗子也是动不动就要抱着儿子回娘家的。想来也是不满意自己婚姻吧。不知是因为我大妗子，还是可怜我大舅，总之姥爷对我大舅家要比其他三个舅照顾的多些。我大表哥，不要说娶媳妇是我姥爷出钱了，孩子满月，姥爷都出钱的。

大姨夫，是正常人，不聋不痴，只是为人老实，家里不富裕而已。大姨家一直过的紧巴，这也是大姨抱怨的原因吧。有次，不知是为那个舅分家的时候，我大姨就爆发了，对我姥爷抱怨：分家产怎么没有闺女的一份？

大姨家的二表哥结婚时，第二天表嫂要行敬长礼。规矩是新娘过门后，要把做好的第一碗饭盛给长辈。唐诗《新嫁娘》：“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可能就是它的遗迹。

我姥爷出席了表哥的婚礼，留了一夜。我表哥的爷爷早过世了，姥爷在场，家长自然是姥爷，而不再是大姨夫和大姨了。婚礼后第二天早上，表嫂做了一碗面汤盛好了，要敬给姥爷。大姨反对。

为给大表哥看病，大姨各路神仙都拜。最后到基督教。基督教求神保佑不收费，所以后来大表哥和大姨、大姨夫都信了基督教。后来，大表嫂也是教众。如同姥爷要照顾哑巴大舅一样，大姨自然也努力帮称体弱的大表哥家。之后大姨信教益笃。大姨反对行此礼，理由就是不合基督教的规矩。姥爷很生气，脸色铁青，最后没有受这个礼。

姥爷生气，但最后没有拗大姨的意，怕也因为姥爷自觉亏欠大姨太多吧。我见过姥爷多次分家，每次都不开心，但那都是表情严肃。舅舅们说，这处房产好，那块土地优，但最后定夺的还是姥爷。舅舅们，争归争，不满归不满，没见他们敢当面顶撞的。就像姥爷对我大舅家，我听过多次其他妗子们说姥爷偏心。又是供二表哥读书啊，又是为太孙子办满月啊……等等，总之，为老大家出力太多了。但是没见有谁敢当面提出的。

大姨不一样。大姨就这样当面的，几次让姥爷尴尬。

记得当年我还在上学，有一次暑假回家后看望大姨。那时小表妹刚刚出学，正愁找工作。大姨给我说，小表妹对她抱怨说：别人都能有工作，俺这上学的哥哥就不能给我找个工作吗？我当时只能尴尬的笑，说真不行。大姨夫打圆场说：“她光想这你出去上学了，以为你知识多，见识多。没想你还在上学哩，自己都还没工作哩。”

现在，我工作十几年了，小表妹也结婚生子好多年了。可是还从来没为表妹的工作有过一次助力。虽然，小表妹也用不上我的助力了，小表妹可能都不记得当年的玩笑了。但我记得，我知道大姨的心声。大姨当然也盼望我能为表妹工作助力一二的。可是，我没做到。

今天，我见到了小表妹。快二十年没见到过的小表妹。因为今天，大姨过世了。

大姨，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