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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掠过深浅,访遍镜底桃园,途径顽世风烟,替彼此拂一拂肩。 《细雪》,谷崎润一郎。
夏天又至,天边夕阳红似烟霞。走在街道上,偶尔微风拂过脸颊,心中烦闷渐消,看着逐渐点亮的街灯,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那段往事:从来,没有哪一段告别像那样,多年过去,每每想起依然会眼眶酸楚,泪流满面。
文杰和凌凯是我的同事。文杰与我同年,他比我早进公司半年,最初他是我的前辈,但或许他性格憨厚又偏于固执的缘故,在升迁上反倒落到了我后头,直到他离开时,一直是我的下属。凌凯比我小五岁,他性格与文杰完全相反,他性格张扬,高大帅气的外貌,985名校毕业的战绩,张扬的性格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立刻成为令人为之侧目的存在。就是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同一时间从同事变成了我的下属。
文杰憨厚,做事踏实,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在诸多方面,他远不如凌凯优秀,没有他那种一出场就秀于林的存在感。凌凯聪明,办事效率高,解决问题的能力强,但他的缺点也非常鲜明,就是不够踏实,许多事看上去非常漂亮,但经不起深究,稍有差池便容易犯下大错。两相比较下来,其实在综合实力上可谓平分秋色。有这样两员战将,我在职场上虽然称不上一帆风顺,但确实轻松了许多。
和谐的职场生活因为机遇的到来而发生了变化,主管的位子出现了空缺,但却只空缺了一个。在选择文杰还是凌凯的问题上,我内心犹豫不决,迟迟无法下定结论。当然,人事的变动和升迁远非我一人所能决定,最后大老板拍板定案,选择了踏实勤恳的人杰,并将凌凯调离到其他部门。
那时,我就意识到这个结果会给凌凯的骄傲和自尊造成怎样的伤害,而这种伤害必然是深刻且永不可逆的!
在和文杰合作的那段时间里,总体来说是顺利和愉快的,他工作勤奋,勇于担当,我则教导他如何才能更圆滑地与顾客周旋,如何在公司内各部和利益团体之间寻求微妙的平衡。那时,公司有一款产品特别难做,课题很多,以至于客人总是发火,时而破口大骂。访问客户成了我们最不愿意做的事,每当遇到特别难应付的案件不得不登门拜访时,他就会对我说:“你别害怕,他们要是骂人,你就当他们在骂我好了,千万别往心里去。”文杰这样说也这样做,他总是挡在我前面接受客户的非难,在公司里他也会主动承受来自老板的责难。这让我心中充满了感激,所以当文杰提出辞职时,那份震惊可想而知。
我知道他在生活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结婚、买房、买车,养孩子……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几座大山就压在肩头。所以我对自己说: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那是我第一次为别人举行送别宴,因为在我们的企业文化里,离开意味着背叛,我们从不公开为任何离开的人举行送别宴。那是我第一次打破这种惯例,他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人,我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虽然他即将离开。
送别宴是在一个夏日的傍晚,一张圆桌坐了十五六个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我们微笑着道别,各自启程。
从此,音尘绝。
文杰离开之后主管的位子有空了,经上层讨论过后决定将凌凯调回来补缺。我那时想,这真是个愚蠢的决定,但凌凯还是淡定地接受了这个调令,重新成为了我的部下。
老板总是说,我过于小众,兴趣爱好到业余生活都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他这话应该是有些根据的,在同事们盛行周末聚会喝酒、打牌时,我大多是在看书,学习美术和乐器以弥补幼时的缺憾,在这方面凌凯和我志同道合。我们经常在午餐时讨论苏联文学,谈论物理学上的四大怪兽,讨论外星人的存在和物种起源说,我在学吉他时他在钢琴教室,我在画漫画时他在学习素描……我们确实与周围大多数人格格不入。
凌凯在工作上一向是优秀的,基本不用上司操心,唯一的缺点是过于‘木秀于林’,在山头林立的环境中想要摧残他的风很多,为此我经常陷入纷争和遭受来自周围的责难,仿佛优秀是一种过错。立场、原则、方法,甚至就连普世的价值观……反反复复的争论和争吵从未停歇,我们承受着来自各个山头的压力和打击,经常奋战到深夜寻求解决方案,完成超负荷的工作任务,这种境况常让我们即彼此伤害而又更加团结。
那年夏天,我请了长假打算归省。一天早晨来到公司,一如既往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人,他走过来对我说:老大,我要走了,新工作已经找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总会离开,只是什么时候的问题。
我整理行装准备行程,安排工作交接同时给他举行送别宴,这是我第二次打破惯例,也将是最后一次,我知道。
又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地点在一家日式烤肉馆。我点了单人299元的烤肉自助,凌凯亲自动手为大家烤肉,他喜欢厨艺,会说,爱笑,又勤快伶俐,有时很讨人喜欢,但大多时候是遭人忌惮。
吃肉、喝酒。忆往昔、憧未来、高谈阔论。
分别时,我习惯性地走上街道,他忽然高声叫住我。我回头,他在夜里看着我微笑,说:老大,等你回来我已经走啦,这应该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握个手吧。
我这才深刻地意识到:他真的要走了。
我们握手,互道祝福。在夜色中,微笑着道别,他祝我旅途风顺,我祝他前程似锦。转身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从此,音尘绝。
仔细想想,文杰和凌凯都是了解我的,分别后,我们从未打扰过彼此。
经年已过,人事变迁,派系林立中山头更替不断,我仍旧在这条路上前行,只是不再有人陪我挨骂,不再有人陪我在攻克难题,奋战到凌晨……每当这时,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拼命的岁月,想起他们,以致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那时,我才明白,他们的离去在我的内心深处到底是怎样一种沉重的存在。感情玄妙而又不以人的理智为转移,那份耿耿于怀的酸楚从未远去,我只是将它埋藏于内心深处,以期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自愈。
我总是想要忘记,却又无法忘记。眼前还有许多人,他们面孔年轻,笑容鲜活,每天在我的眼前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于我,文杰、凌凯之后,再无战友,唯余同事。
职场丛林,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二十三岁到三十五岁,于我是一段披荆斩棘的峥嵘岁月。回望那段时光,我才发现,只有你们一直坚定地站在我的左右,或许有不同、有争执,但更多的是支持,鼓励和相互成就的陪伴。
我想,终有一天,我会释怀。
生若漂萍,聚散无期,想来相聚总是短暂的,只有别离才是永恒。
八百万众之城,无论晨昏,街头熙来攘往。若有一天,我们在街头重逢,我会欣喜于你我缘分未尽;若此生不能再遇,我也只能遥祝你们人生安好,繁花似锦。
那些浮光掠影般出现我生命里的鲜活面孔啊,在这顽世风烟里,我们曾为彼此拂肩,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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