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台风”山竹”到访。
整个的城市瘫痪了,停电停水停公交,超市茶楼全关门,学校工厂停工停课,全市人民猫家中。
台风其实从昨晚就开始了,先是一阵阵的往门窗里钻,虽然说南方的九月是开冷气的格局,但台风是没有间隔的,一阵比一阵强烈,所以风吹过的时候是会冷到牙齿打颤。
小芳和女儿躲在家里,女儿没有上课,她没有上班。母女两个坐在沙发里发呆,并且随着风势加大加速,小芳的心也越来越凉。
从窗子往外看,发现风在渐渐加大,一些纸屑和塑料袋在空中飞舞,又被团成一条风柱,往半空中上去,这是龙卷风的前奏。
稍后,噼噼啪啪的声音,是门是窗在颤抖发出来的声音,也像是一个人在用力的拍打门窗。
小芳在市里最贵的君豪幼儿园上班。女儿今年四岁,在小芳的班上。
女儿想看光头强,电视没电,想玩手机,小芳不给,这电也不知道停到什么时候,要是把手机玩到没电到时候哭都没地方苦的。
小芳和老公李大强,原本约的明天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所以李大强昨天把自己的衣服日常用品收拾了搬到工厂的集体宿舍去了,走的时候,女儿问:“爸爸你又要出差啊?”李大强点点头,摸一摸女儿的脸,“爸爸走了,你要听妈妈的话。”便夺路而逃。
这一天本是礼拜天,小芳和大强平时都会带女儿去做礼拜,但昨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小芳就收到教堂牧师发来的群发通知,接到有关部门要求今天停止聚会。所以大强放心的搬走了。
小芳觉得她和大强就是一对假信徒。他们按时带着女儿来聚会,到钟带着女儿离开,和教堂的人没有任何的交集。回到家,他们从不读圣经也不做祷告,要不是家里还贴了一张有十字架的年历表,怕是他们有时候都忘记自己是信徒了。
他们坚持去做礼拜,算是两个人结婚几年的唯一默契了。他们是外地人,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去教会是他们礼拜天最好的选择。去逛街,去饭店,去看电影,都会花意外的钱。再说,小芳也不愿意和大强一起逛街。实在是大强长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土得掉渣。小芳特别怕遇到她的同事。
再说,坚持礼拜是小芳母亲临终前的吩咐。这位贤惠虔诚的老人家,知道她的女儿一直嫌弃女婿,谁劝也没有用,只有上帝才能保佑他们的婚姻。所以临终遗嘱就是要他们每个礼拜天去教会。于是每个礼拜天夫妻两个就带着一副虔诚端庄的脸孔和天真懵懂的女儿来教会。
半年前,小芳认识了一个男人,是班里小俊豪的舅舅陆小飞,一个钻石王老五,开着一辆路虎来接小外甥。
陆小飞一见小芳,惊为天人,此后便用诸般手段追求小芳。尽管小芳以她早就结婚为借口拒绝,那陆小飞死缠烂打。并且耸动外甥俊豪走六一路线,百般讨好小芳的女儿并且从她口中套出父母关系并不好 ,更是得寸进尺。
俗话说,女怕男缠。小芳本来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和大强这个外貌不强挣钱不强哄妻子不强永远是一副猥猥琐琐的男人过一辈子,但没有想到居然有这样一个帅气多金的钻石王老五来追求她,不动心是假的。虽则夜半梦醒的时候,偶尔会想到当年在家乡教会举行婚礼时所发的誓言,“无论富贵贫穷健康有病都要爱他敬他”,小芳也会惆怅一番。
整整半年时间,牧师不知道,信徒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小芳准时来礼拜,准时的把收入的十分之一放进奉献袋,而且从不多言,人人都认为她就是一个好信徒。只有大强感受到小芳的变化,衣裳包包的增加,化妆品的精致,以及手机的随时查看。但是大强的内心是如此的不强,觉得小芳能和他过上几年日子已经是上帝大开恩典之门了。
山竹继续的对着这个城市施虐,不时从某个屋顶扔下一块三合板,让路上奔跑回家的行人大喊大叫。小芳觉得像有一只泰山猿人那样的大力怪手在企图撕开她的房门,不由得也叫了起来。
女儿在沙发上睡着了,小芳给她盖上一条毛巾被。想了想,给陆小飞打了一个电话,想让他来家里陪陪她母女两个。
“嘟,”电话接通了,陆小飞在那一头懒洋洋的说:“谁啊?这大清早的……”
小芳说:“我,小芳啊,你能不能过来陪我啊?”
“哦,小芳啊,天气预报说山竹下午就会走去广西,你忍耐几个小时就好了,啊,别怕,……哎,痒,别闹……”
突然不对劲的话,让小芳愣了愣,她把电话挂了,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
过了几分钟,电话响起来,陆小飞在那一头说,“小芳啊,我昨晚和一个客户喝酒喝得太晚,现在头好疼,要不你再坚持半个小时,我就起来……”“哦不用了,你休息吧,风已经小了。”“那好,我先睡啊。”
小芳把手机往墙上砸过去,三十多年的老房子,墙皮和墙体早已分离,手机壳和电池飞了出去,主机却被甩进墙里面,四处飞尘,像极了小芳现在的状态。
小芳抱着女儿,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啪啪啪”,风声伙着什么声,一直在响,小芳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门,没有任何反应。
“爸爸”,女儿忽然醒过来 ,下地去开门。
真的是大强,穿着件旧雨衣,膝盖下面全是湿的,手里拿着一个工具箱,对着小芳说,“不好意思,路淹了,要饶一个大圈。”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啊?妈妈都吓得哭起来了。”
“爸爸的错,爸爸的错。”
大强说完这两句话,就去检查各个房间的门窗,把阳台上所有的花盆都搬进屋,把灰尘扫净手机拿出来装好,把门加装两根木橼 做好这一切,又去煮了一锅粥。
做好一切之后,风开始变小,不知道是去了广西还是回了大海,气温没有早上那么低,再喝了热热的粥,整个人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小女儿开心的说,“爸爸,你不要再去出差好不好?”
大强抱着女儿,不敢看小芳,低着头问小芳,“明天几点?”
“不去了,你搬回来吧!”
多年以后,成了妇女团契导师的小芳,每每想起这个经历,总是无限感恩。年少时读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总羡慕白流苏范柳原的爱情居然是一座城市的陷落一场战争的无情而造就的,而她自己,真真的才是倾城之恋。上帝用一场台风,一个城市的停顿,让她看透一个人看清一个心。
山竹走了。
回家!回教会!回上帝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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