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公里

作者: 北十三思 | 来源:发表于2021-02-07 11:14 被阅读0次

    原创/北十三思,禁止转载。

    雪下得更大了,似片片鹅毛般,在空中纷纷扬扬坠落。汽车在一片白茫茫里缓缓行驶。车前窗的雨刮器不停地左右拨弄着挡风玻璃。突然,一道红光特别刺眼,傳东城忙急踩刹车。

    还有281公里,就可以到达阔别十年的北京城了。傅东城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了。他扯出两张纸巾,擦了擦车窗玻璃上的灰尘后,才摇下了车窗。

    打开车窗,迎面袭来的寒冷空气,夹杂着片片雪花,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

    “咳咳,快过年了,处处都在堵车,不知这里又要堵多久,我还想早点回家团年了……”一个男人站在车身旁边抽着烟,边叹着气对车内的人说。

    傅东城探头张望了一下四周,他发现前方道路已经阻了长龙,无法通行了。再回望,后方一大串的车辆,也全都停了下来。他又返回车里坐好,重新摇上了车窗。

    堵车了,汽车暂时无法继续行驶,他只好在车子里静静地等待着。

    这会儿可以干点什么呢?傅东城随手拿起手机,结果显示手机根本没有信号。他无奈地放下手机,又将车内的暖气开大了点。车载电台里,主持人正在播放一首浪漫的爱情歌曲《初恋的姑娘》,是一个小伙子点播给他心爱的女人的。

    温柔悦耳的男中声回荡在车内,傅东城皱了皱眉,调小了音乐音量,顺手又将邻座上的一本旧杂志翻开,这是一本漫画杂志。

    这本杂志在他车上约莫搁有两三年了,他也不知道是谁何时遗落在他车上的。他漫不经心地瞧着,杂志上画的是一个身姿十分袅娜的年轻女人,只见她缓缓地走进一个看上去年代颇久远的屋子里,安静地站在窗户边的暗影里。

    翻到下一页,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野猫,用锋利的粉色小爪子不断地挠着窗框。窗框是木制的,被猫爪抓挠了好几处长短不一的印迹。那只猫还对着女人不停地“喵呜、喵呜”叫唤着。女人却推开窗子,撵走了野猫。

    当女人回过身时,傅东城看着画面上的光线将她的身影映到了墙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个影子,和傅东城很多年前的记忆中的那个影子渐渐地重合了。一切那么似曾相识,又是模糊不清。他的胸口有一些东西如暗潮般汹涌,仿佛一些遗忘的东西混和着少年时期永远难忘的记忆,重新又从某个角落里猛地一下子蹿了出来。

    傅东城只觉一阵心悸,憋闷得紧,几乎不堪忍受。他双手冰冷,慌忙扔掉手中的杂志。

    过去十年了。傅东城仿佛再一次堕入了十七岁那一年,断层的记忆像重新被揭开了面纱后的毁容的脸孔。

    过了十年,阻隔着281公里的距离,傅东城本以为自己即使记起,对于某些东西也早已经淡了。可他还是无法减轻自深深处背负的沉重感。他很清楚,不止十年,纵使是一生,那也是他应该承受的。


    十年前的大年初一。

    过新年了,傅东城一大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准备去给洛洛拜年。邻居家的洛洛这几天只有一个人在家,她的父母前天一起回乡下去了。他才跨进院子,就看见在洛洛姐站在庭院中的香樟树下,手里捧着男朋友孟南行送的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脸上满是笑意,像清早灿烂的阳光。

    洛洛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羽绒外套搭一条时尚黑色休闲长裙,一身透着文艺小清新风格。但腰上系着一条红色靓丽的腰带,隐隐显露着她无限的美艳风情。

    上一次,在校园文艺晚会上表演的时候,洛洛系的就是这条红腰带,闪着刺目的红,好似美人红唇的红。

    “洛洛姐,你要去那里?”傅东城问道。

    “嗯,我去……嘻嘻,我才不告诉你,小屁孩儿!”洛洛嘻嘻地笑着,将傅东城抛在身后。

    “洛洛姐……”傅东城的心中有个声音大声喊着,“不,洛洛,我不是小孩儿!”

    可洛洛穿着长裙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中。但那条红腰带的红色,仿佛还在刺着傅东城的眼睛。

    从小,傅东城就喜欢追逐着邻居家的洛洛,他们是在同一个院里长大的孩子。洛洛长傅东城两岁,模样儿生得标致,向来招惹人的目光。

    这几年来,洛洛出落得越发水灵俊俏了。她的身边一直被一大群男孩子围着,个个殷勤体贴,关怀备至。可洛洛眼光很高,并没有看上谁。傅东城心中,也一直暗自喜欢着洛洛,但他才十七岁,这份喜欢现下他也只能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来。

    谁料想,不久之前洛洛的一个学长孟南行竟交上了桃花运,成为了洛洛的初恋。傅东城得知以后,内心有些嫉妒,同时又充满了不安。

    孟南行是高校的学霸,皮肤很白,戴一副黑框眼镜,素来骄傲,眉目间一派高冷,从不与人亲近。孟南行还养了一只黑猫,取的名字叫咖啡。

    洛洛非常喜欢咖啡,经常会在傅东城面前,讲起咖啡的种种可爱呆萌之处。她说得兴奋时,还会调皮地学学咖啡的一些萌系小动作。

    傅东城则变得十分讨厌猫。有时在路上,他看到了流浪猫经过身边时,如果是以前他会不屑一顾。而现在,他就莫名地会发怒。而且,他还会冲上去指着猫鼻子一通教训,大意都是“孟南行抢走洛洛也罢了,连你也来抢洛洛。”之类的胡言乱语。

    有时,傅东城瞧着被自己一顿责骂的猫咪,用温柔干净的眼神凝望着自己,猫眼里闪着如水般清澈流动的目光。他又感觉猫猫挺可爱的,只有那个孟南行是真的令人讨厌。

    大年初一这天晚上,十一点了,傅东城发现洛洛还没有回家。傅东城先后几次去洛洛家敲门,都无人回应,他心里有些急了。天这么晚了,虽然是节庆假期,但是最近洛洛父母不在家,洛洛家就她一人。他认为自己作为洛洛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是非常有责任关心洛洛的。

    傅东城一直等着自己的爸妈都睡觉后,便放轻步子,悄悄地跑了出去。他沿着胡同一直走,其实他也不知该上哪里去找洛洛,只是想着洛洛如果回来,兴许就会遇见。

    忽然,他看见前面有个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在巷口转角的墙边。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地上的“某物”,慢慢地移了过去,越来越凑近。

    “喂!你在干嘛?”傅东城心中隐隐察觉那个男人的企图,大声喝问道。

    男人身形一僵,显是吓了一跳,迅速转身跑走了。

    傅东城走近一看,昏暗转角的巷口,洛洛此时正蜷缩成一团,蹲靠在墙角处。她如同一只小白兔般缩着脖子,将头埋在膝盖上。

    “洛洛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傅东城慌忙俯身去拉她。

    洛洛恍若未闻,没有反应。傅东城只得使劲用力,硬生生把洛洛从地上像“拔”萝卜一样,拔了起来。

    后来,他几乎是半扛半扶着洛洛走的,当他们走到院子时,他的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了。摸索了好一会儿,他才掏出洛洛的钥匙,打开门,将洛洛扛进了屋子里。灯下,洛洛紧闭着眼,小脸通红通红的,竟布满了泪水。她用胳膊搂着傅东城的肩膀,头耷拉在他的胸口。

    傅东城轻轻问她:“洛洛姐,你怎么喝这么醉?”

    “呜,呜呜……”洛洛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怕吵醒父母,傅东城忙轻捂住洛洛的嘴巴。他竖起耳朵,依稀听见隔壁父亲的打鼾声,才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可此时,房间的氛围,忽然变得异常诡异。洛洛的影子被灯光映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傅东城的手像有一种被电流触到的吱吱燃烧声,原来洛洛的嘴一口咬在了他的左手上。真奇怪,洛洛咬他,他却并不感觉痛。而后,洛洛松了口,直直倒了下去,傅东城忙去抱她,差一点让洛洛漂亮的脸蛋儿碰上桌子的尖角。

    傅东城定了定神,一用力,将洛洛打横抱起,放在床上,他这才放心了。洛洛的白色羽绒服已经有点脏了,他便帮着洛洛脱了外套。

    洛洛脖颈处白暂的皮肤,一下子露了出来。傅东城忙低头不看,却一眼瞥到那纤细腰肢上系的红腰带。在夜晚的灯光下,红腰带显得更加得刺目的红,像美人红唇的红,像处子血的那般红。

    洛洛又轻轻地发出了“呜……”一声呜咽般的呻吟。傅东城的喉间渐渐发紧。这一次,那种电流的“吱吱吱”声,却是迅速地在蔓延过他的周身上上下下。不知什么从地方铺天盖地的漫涌过来的潮水,在飞快地漫过他的膝盖、漫过腰间、漫过他的心房……最后,几乎没过了脖子、口鼻,直至没过了他的头顶,让他窒息。

    此刻,傅东城凝望着洛洛,在她的后颈处一片雪白,她的脊背轻轻起伏,她的腰间红得一片鲜艳,像盛开的海棠花。他抬起刚刚被洛洛咬过的左手,牙印清晰。他高举起手,在半空中沿着洛洛的身体曲线,轻轻地,从头发丝的芬香画,一直探寻向下,画出了一条完美的线条……洛洛仿佛离他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傅东城几乎不记得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搂住洛洛纤细的腰肢的。而洛洛红腰带又是怎么被解下的。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只是觉得那条红腰带红得太刺目,让他晕眩,让他难受,又让他无法抗拒。

    洛洛一直紧闭着眼睛,却似乎仍然在哭泣着。他左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轻吻着她的额头,抚慰着她。洛洛似乎有所感应,她朝他靠紧了一些。傅东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又亲吻她的唇,他不停地吻着她,潮水更加汹涌而来……

    良久过后,洛洛似乎有点清醒了,她睁开了迷蒙的眼睛。忽然“啊!”她叫出声来,那声音虽然嘶哑,却很刺耳。

    傅东城慌忙得捂住了洛洛的嘴,不停在她耳边安慰道:“洛洛,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洛洛仍然在他的身下,作着软弱的抗争……慢慢地……慢慢地,洛洛不再挣扎,沉沉地睡去了。


    “叭叭,叭叭”,一阵从车后方传来急切的鸣笛声,打断了傅东城的回忆。这时,他才注意到前方的汽车已经启动,行驶了一段距离。站在路边穿着制服的男人,也在冲他挥手。

    车载电台里,主播又在说着新年祝福的话,有人打电话去述说过年不能回家,对父母家人无限的思念。

    他伸手关上了电台收音机,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发动了汽车,从雪路上碾过,“我还有,281公里。”他心道。

    许多年以后,傅东城无论身处在哪里,内心都仿佛在期待遇到一个人。准确地说,他是盼望再遇到洛洛。

    从十年前算起,洛洛一家忽然搬走了的那一天,正巧是刚过完新年的那一天。洛洛走了,洛洛从此完全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向洛洛道歉,也再没有机会把埋藏多年对洛洛的暗恋情愫告白。

    十年了,他听说洛洛一家去了南方。于是,他考上了南方大学,在南方找了工作。他每次经过街天桥,都会对身姿优美,穿着长裙的女子多看上两眼。

    十年来,傅东城的生活作息规律,洁身自好,积极向上。十年来,傅东城没有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他更没有爱上过其他女人。当他的右手指,每每轻轻地抚摸到左手那个早已消失的印痕部位时,他还是会感觉到隐隐的疼。

    十年了,他离开了家,远去异乡,孤身一人漂泊。每一年过年,他都很想很想家人,却不愿意回去,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洛洛。

    十年了,当家人告诉他,有人看到了洛洛好像回来北京了。这一次,傅东城终于可以回家了。

    天已经全黑了,傅东城打开车灯,车子继续前行。路旁的杨树枝干挺拔,夜色中的车灯反射下,叶子发出暗绿的幽光。路上偶尔路过的房子,有一些人家灯亮着,从窗户向外透出一点点光线来。距离北京城越来越近了。

    傅东城忽然有点内急,想停一下车。前面正巧有个服务区,他一个转弯,将车驶了进去。

    当傅东城从卫生间出来,站在洗手台边时,他紧紧注视着悬挂在对面墙壁上的一面镜子。他的眼睛里此时看见的,竟然是洛洛的脸孔,她的眼神幽幽,她的长发漆黑,垂在肩上。

    傅东城对镜子里的洛洛说,“别来无恙,洛洛。”

    洛洛淡淡地笑:“无恙,我已经结婚了,过着平淡安然的生活。东城你看,我有宝宝了。”

    果然,傅东城望见洛洛的腹部微微地有些隆起。在她的身后,是一个老式的建筑,还有一处种植满花草的露天阳台,以及可以远眺的顶楼。

    傅东城一直凝望着对面的镜子,镜中的洛洛正把一张长餐桌当作熨衣板在熨烫着一件白衬衣,那是一件崭新的颇流行的男款白衬衣。渐渐地,镜中洛洛的身影失去了具体的轮廓,面容也模糊了。最后,全消失不见了。

    傅东城再看向镜子时,看到了一张年轻英俊的男人的脸。可惜那张脸孔破了相,在清秀的右眉与右耳之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那是十年之前,傅东城和孟南行单挑,大干了一架之后留下的。那一架,让傅东城的脸上挂了彩,留了疤,让孟南行断了两根肋骨,孟南行的眼镜也被傅东城的脚踩碎了。

    十年前,洛洛的那晚醉酒,其实是因为她发现了孟南行的欺骗和背叛。

    孟南行为了得到长春藤大学留学交换生的名额,早已和校长千金莉莎好上了。可他另一边,还和洛洛继续谈着恋爱。大年初一那晚,洛洛去了酒吧街西段的“19号公路”,赴孟南行的约会。二人正浓情蜜意时,莉莎和闺蜜忽然出现了。莉莎一个耳光打在洛洛的脸上,闺蜜则在一旁破口大骂。洛洛委屈地看向孟南行,孟南行却转身,将莉莎抱在怀里,笑着对她说当时只是洛洛在纠缠自己而已,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洛洛……莉莎也紧拉着孟南行,缠上了他的手臂,姿态亲密地在洛洛面前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接着,洛洛伤心地跑了出去,又到了另一个酒吧买醉,后来直至半夜归来……再后来的后来,便是给傅东城脸上永远地留下疤痕的那一场架。

    返回车上,傳东城没有立即发动汽车,四周一片寂静。他闭上眼睛,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嗒!”一声响,他指间的打火机上的火焰跳跃了一下,点燃一支烟后,又熄灭了。傅东城深吸了一口烟,又吐了一口烟圈。烟缓缓燃烧着,渐渐地殆尽。

    只一支烟的时间,而傅东城却仿佛过了很多年,从小到现在的日子,他又重新走了一遍。傅东城掐灭了烟头,将烟蒂扔掉。他笑了笑,傅东城的嘴里,轻轻叫出一个名字,“洛洛,新年快乐!”。

    很快,傅东城的车子驶出了服务区,向北京城疾驰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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