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孤单地往门外望去,等着被贫穷包裹着的他们被发现。他们走过的地方不多,见过的风景不多,所以那门外一片赤裸的土地上总有他们反复的脚印,所以他们眼中只有脚下这片被走过无数次的故乡风景。
作为与他们同在一个市区里生活的我走访他们的过程比较粗糙。从出生到现在我只对我所住的地方以及向外5公里之内的地区熟悉,同区的一些地方也只是在父母口中知道,但从未去过。这次的走访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可以凭一个正式的可以使他们信服的名义去走访他们,同时我也可以借助这个名义与他们正面说话和直视被贫穷的日子熬干的他们。
我称他们为一个藏在角落的部落。我拿着一张张白色的调查表,上面写有需要他们填的信息。天气越来越热,纸的边缘已经被手心的汗浸的鼓凹了起来。我在相关负责人的带领下走过他们中的一个又一个,与他们一个又一个说话,然而只是草草几句。其实在没见到他们前,我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我会想先要与他们握个手表示一下。然而所有的准备,所有亲切的话语,在见到他们时,瞬间化为泡沫。在见到他们时,我的思想像少了润滑油的齿轮,每一个齿的转过都那么吃力,似乎下一秒就要停滞不前。我不敢开口说话,只能直视:直视身上冒着酸味的他们,直视那些比外面还热的房子和碗里的残羹。
直到我遇到他,这一程最后的被访者,我才渐渐打开自己。他是名单里的其中一位贫困者,而且是独居的有二级残疾的贫困者。在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门口向外望去,一动不动。听负责人讲,他从小有腿部肌肉萎缩症,右腿整整比左腿小了一圈不止。我缓缓地坐下,慢慢地呼吸,怕打扰到他的空气。过了几秒后,他似乎知道有人坐在他面前,慢慢地从他的世界里抽离出来,与我们交谈。在我询问了调查表上的几项内容后,他逐渐也打开了自己,与我说起了他的过去。在他的过去里,他几乎活在死亡的入口里,只要一点可以摧毁身体的某种东西就可以让他掉入深渊。自杀是他最想做的事情,死亡是他认为的最好的解脱。多少个黑夜,他想要自杀;多少时间过去,他脑子里不停地想着死亡,死亡。他无儿无女没有牵挂,但心里却牵挂着国家;在我听到他因为没能为国家培养后代而自责后悔时,我心里惊起一阵波澜:这是一位处在贫穷条件下的人口中的牵挂,他自责的原因是那样的无私。此时的我仿佛是他面前的一面镜子,可以看到骨子里的镜子。他光着上身,肋骨突出,看上去就像个廉价的鸟笼;他将身体向左倾斜,尝试将所有的重心放在右腿上,他的左腿像是商场里没人要的衣形模特。过去说着说着,他眼里积了泪水,我的眉头也紧缩了起来。在他的讲述中,拉二胡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他最值得怀念的事情。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将要离开。他看到我起身后,立马也起身顺起旁边的拐杖拄着将我送出了门。
返程的途中外面的温度还是很高,但车里的我却是凉的。路边的树木往身后走,一棵一棵掠过我眼球,不留痕迹。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贫穷者,都是处在生活最底层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副悲伤眼睛,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因长期居住在狭小空间里而逐渐缩小的胆量和因长期的贫穷而逐渐捆绑的心。他们的感情缺乏色彩,没有太多需要彻夜思考;他们的生活风平浪静,没有太多需要徘徊周旋。
也许他们喜欢独自等待,守着一座老房子,一个人坐着。路过他们的人们,也许有的会问候,有的会走开,也许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已是春夏秋冬过了一轮。可能路过的人们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在盼什么。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怕黑,所以在等一寸像样的阳光,等一个与梦乡里出现过的一样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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