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简辞,遇见千花是在江苏的锦溪。
锦溪是我一直很想去的小城,夹岸桃李纷披,满溪跃金,灿烂若锦。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我初到锦溪的下午,浅暖的落日轻轻地打在水面上。我低着头看自己的倒影看了很久,然后突然发现水里多了一个影子。
她很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看见我转头看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伶仃漠然的女子,我隐约闻到她身上的冷兰香味。她有细长而美丽的手指,同时有一双黯黑的眼睛。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拿好行李准备离开,她突然很认真地看向我,用轻微的声音问:“宋孝宗的陈妃是死在这里吗?”
我皱了下眉头,迎上她没有表情的面孔:“是的。”
“那么,这里应该是个好地方。”
她继续用捉摸不定的眼神凝视着面前的河水,长发遮住了侧脸,像是隐藏起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想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女子,我谨慎而小心地问:“你想做些什么呢?”
她轻巧地笑了,满不在乎地说:“还能怎样?大不了跳下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很严肃的口气说:“你首先会呼吸困难,丧失意识,然后全身痉挛,血管收缩血压升高,最后全身反射消失,完全死亡。整个过程痛苦而无法控制,很不好受。”
她惊了一下,诧异地看着我:“你死过一次?”
“这个......倒没有,我只是外科医生。”
她低下头,小声地说:“为什么不是心理医生呢?”
“其实,还是学了一点儿的。”
她找了一条木椅安静地坐下,右手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头发,我看到她的手腕内侧有一个罂粟模样的刺青。
她用一种破碎的声音说:“我叫千花。”
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名字。
千花告诉我,她没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父母离异了,留给她一个空房子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在一个叫“木苏里”的酒吧驻唱一唱就是三年,过着黑白不分的生活。
她总是失眠,睡醒了就大量地喝酒,但是不抽烟。她还要靠她的嗓子活下去,她还要付房租交定金,还要一遍遍地唱下去。
两个月前,她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很疼她,会为她做饭为她整理房间,会给她讲美丽的爱情故事。千花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喜欢她,千花开始更努力地唱歌,她想安定下来,想过一种春暖花开的生活。
可是,和所有俗世的情节一样,那个人突然就消失了,连带着的还有千花所有的积蓄。她发疯地找了很久都没有再见过那个人,面对空空如也的一切,千花终于还是哭了起来。
她说:“我恨这个世界。”
我看着这个女子,她隐忍的泪晕的妆有点花,她太过单薄,表情沉重而悲伤。
我把棉布手绢递给她:“千花,还是要为自己活下去。”
她咬着嘴唇,无声地落泪。这是我很害怕的一种哭泣,像是窒息,透着太深的绝望。
“千花,人总是要经历很多,可如果你这么放弃自己谁又会记得呢?所以,要让他们看到你的幸福,要好好活。”
千花紧紧握着手绢,手指的关节微微泛白,她一直没有开口,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不停地发抖。
临夜,晚风有点冷。我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千花,我送你回去吧?”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地问:“你说,还会有幸福吗?”
我告诉千花曾经也有一个人,她得过很严重的病,她也害怕过,绝望过,甚至差点就不在了。可她还是努力活了下来,她承受了太多无法想象的苦难,现在她依旧是个明媚的女子,她很快乐。
千花不相信地看着我:“真的?她叫什么?”
我笑了笑:“这是真的,她叫半夕。”
千花沉思了很长时间,她把外套还给我,独自向南离去了。突然,转身笃定地问:“你叫什么?”
我站起身来:“简辞。”
“谢谢你!”
望着千花的背影,我想了很久,没有再说话。
第二次遇见千花是在“木苏里”酒吧。偶然看见这个地方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突然就想起溪边的那个女子,很想看看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酒吧里喧闹的让我有点承受不住,闪光灯晃的我眼睛微微生疼。我看着身边拥挤欢呼的人群觉得反感。费了很大周折,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位子。
就在不知道该向谁打听千花时,我看见领唱台上她瘦削的影子。她在唱一首歌,是我没有听过的旋律,周围太嘈杂了,只能隐约听懂几句歌词:
“你说你是鱼,像是淹死的鱼。哭了一季,错过了花期。”
等了很久,千花才从台上下来,我冲她挥了挥手,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千花走到我身边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大声地说:“我们出去吧,这里太吵。”
千花点点头说要换件衣服。突然就被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去路,他们笑的邪恶而黑暗:“千花,租金再不交你今儿可就真有麻烦了!”
千花冷漠地笑:“还是那句,他把我的钱卷光了,我没有。”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人恼怒了,抓起吧台上的啤酒瓶就砸了过来,千花没有来得及挡,额头突然就被玻璃刺出了血。
我冲过去抱住了千花,我说:“你别动,这有我。”
我走向那几个人,把口袋里厚厚的钱全拍了出来,第一次用冰冷的声音吼:“滚。”
扶着千花出来时,千花的眼泪落在我的手心里:“简辞,谢谢。”
我看着她,心疼地说:“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千花是个让我担心的女子,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很难过。
我带千花去了锦溪旁边的吊竹茶阁。这是一个清雅的地方,阁里有暖香熏着,我和千花静静地在喝普洱茶。窗外有舒缓的曲子传进来,是古筝:庭院深深。
千花靠着我的肩膀慢慢地睡着了。我小心地坐着,没有吵醒她。千花的眼角透着沉沉的疲惫,我看着她,怜惜不已。
天亮的时候,千花已经离开了。桌子上放着她的电话号码和一张纸条,只有隽细的两个字:心安。
离开锦溪的那一天,我又见到了千花。
我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北方了。千花突然就打断了我的话:简辞,我想见你。
这一次也是在锦溪旁边,看到千花时,我惊喜地笑了。千花换了一身纯白色的棉裙,素颜,没有化妆。长发松松地束了起来,很清秀的样子。她走到我身边,露出很好看的笑。
我说:“千花,你这样真好!”
千花拿出我的手绢:“简辞,这个还给你。”
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时给她的手绢,疑惑地接过来,看到千花在右下角绣了细致的小字:锦溪。
千花说那个钱她会尽快还给我的。我微微敲了一下千花:“不用的,这个还客气?”
千花抬眼看我,像个孩子似的笑了:“简辞,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我喜欢你。”
末夏的风突然吹的有些不一样,空气跳错了半拍。
我局促不安地看着千花,不知道怎么回答。千花脸红地低下头,裙角被风微摆了一下。
我轻轻地说:“千花,我订婚了,她就是半夕。”
千花睁大眼睛看了我很长时间,神情惊恐而萧索。
“千花,你要照顾好自己。”
千花突然就跑开了,我没有拉住她。七月的锦溪,终于在这时,下起了雨。
回到北方已经很晚了,拖着行李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灯光亮着,餐桌上摆放着我喜欢吃的饭菜,半夕窝在沙发里,偎着枕头睡着了。
我走到她身边,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这个温暖而细致的女子,让我如此的靠近幸福。
半夕迷迷糊糊地说:“我想你了。”
两年过去了,我都没有再听到关于千花的消息,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遇见自己的幸福。
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半夕拉着我去音像店买CD,她总是抱怨我车里的音乐太沉旧了,严重影响她睡觉的心情。找了一家店,看到门口的海报说是打榜歌曲汇集。进店后就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新专辑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专辑叫做:一夜千花。
侧面是一行我熟悉的字体:谨以献给锦溪,花开缓归。
我心里安慰地笑了,即使花开迟,而幸福终是回来了。
如今的锦溪,应该草长莺飞,繁花遍野了吧?
我握紧了半夕的手,凑到她耳边告诉她:半夕,我爱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