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亨通（1）

四十岁之后，李秋生彻底不做任何念想了，就想以这个副镇长的帽子熬到退休算了。这辈子算球！赶上他所在的草桥镇或者县上其它职位空缺，他连活动的心思都懒得。不做念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挺好，不会带来额外的痛苦和烦恼。说是个副镇长，没任何实权，既不是班子成员，也不分管或主管什么，只是领导看他熬得年头足够长，给了一个安慰奖，级别是副科级，实际上跟一个新上班的科员没啥两样，哪个领导见了冲着用手一招，老李，来！他就得笑呵呵的，腆着大肚皮，晃着肥胖的身躯小跑过去听候吩咐。看起来，他其实挺有几分官相，宽脑门，肥头大耳，腆胸迭肚的，只可惜随他老娘生了个塌鼻子，相书上说，鼻梁主富贵，命里注定没有，还能有啥指望？！三十五岁，他到县大华山宝龙寺游玩，主持老和尚告诉往后会有一段官运，他等了这些年，好运似乎从来没有降临过。庙里的和尚和街上算命的瞎子胡言乱语也能信么？在乡镇一级混了二十多年，虽然一直沉着未曾浮过，见多了听多了，什么事情也能琢磨个八九分来。官运亨通的哪个背后没有大树，路径早就规划好了，哪个点到哪个岗，按部就班的坐着电梯就上去了；剩下的机会就属于那些心思活泛，擅于钻营的，攀关系溜须比猴儿还精；李秋生很清楚自己不是这块料，跟领导在一起他就拘谨，不自在，说话往往词不达意的，难讨领导喜欢。不想那类人，可以跟领导插科打诨的，亲密的好像哥们弟兄似的。 另一个他没有的条件是，送礼需要有经济基础。他一年收入才四五万，有的年头还不能正常发，平时家里开销、抽烟喝酒，能剩几个？年前年后的，各处领导那里拜拜年，露个脸，走走人情，一个子都剩不下。红包随大溜，人家也不可能记着；包的多了，他又没有这个财力。

李秋生是草桥镇李家沟的，祖上三代务农，兄弟姊妹六人，他行三，算他一人念书出来的，能指望其他人火力支持？！还有一个最大的劣势，他学历是个致命的短板，现在镇里随便拎出来一个不是本科学历。他是个大专，还是电大函授的。唉，凭着他当时的中考成绩，草桥中学第一名，去上高中考大学，985不敢说，211或重点大学应该没多大问题。那会大学学历含金量高，人生道路想必会宽阔许多。

这么反推有点怨爷娘的意思。平心而论，爷娘能把他供出来已经是垫起脚跟、砸锅卖铁了。那时念初中成绩好的农家子弟，中考那个不是直接上小中专或小师范，先端上铁饭碗、吃上皇粮，再点出来吃工资给爷娘分担分担。成绩好而念高中靠大学，那个时代做爷娘的既没有这种眼界，也没有财力和耐心。

他在邻县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张坑村小当老师，重新回到山沟沟里，当然，不用再当泥腿子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当了两年孩子王，他觉得没什么出路，回家找爷娘商量，要调动就得往上捣关系，他娘家亲戚里有个大人物，她娘未出五服的堂兄官做到地区的行署专员。但凡沾亲带故的都想法攀附。他爷娘都是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没去自己先就胆怯了。撞着这件大事，房里明日人指点他们， 人家八竿子打不着都找上门去，你着放着这么亲的关系不用，活该受穷！

他娘回娘家央求她二哥领着一起去，她二哥往专员家跑得多，熟门熟路的。辣椒地捡饱满好看的辣子摘了一蛇皮袋，提了，坐长途车去了，进了专家家，沙发上坐着好些人都在等专员说事。中午吃饭，客厅开了两桌，二舅带着娘俩在侧边的一张桌子上吃了，专员没回家，等到三四点种，才回，屋里人全部站起来，乌压压的，专员一个个跟他们说话。轮到他是，他说了两句没说清楚，二舅帮着解释了几句。专员没回话，沉着脸略略点点头。到春节，拜年他跟着舅舅们又去，好家伙，一拨一拨来人，迎来送往，几乎没有空挡，专员太太专门与宾客应酬，楼梯底下一个房间专门堆放礼品，满满当当的。跑了几次，专员给他写了一张条。拿回来，立马管用，第二年就调到草桥镇，做了一名干部。

到现在，逢年过节，他也跟着舅舅那边跑专员家。专员后来做到副书记，也没再为他的仕途说过一句话。找到人太多了，亲疏远近的，送礼多寡的，再轮不着他了。那位舅舅十几年前退休了，渐渐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过去时跟他说话也多了起来。

二十几年，李秋生换了三个镇，平进平出，没什么进步，五年前换到草桥镇，解决了一个副镇长的虚衔，离县城更远一些。

李秋生耗到三十好几才结婚，倒不是他有意拖着，而是他自身条件造成的，找农村打工的女人他心有不甘；条件好的，有正经工作的，谁瞧得上他？村里同辈人取笑他是不是不想女人，家伙不顶用。后来，还是找了流坊镇一个没工作的，比他小九岁，跟着家族在南方做生意。结婚后，她女人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出钱在安县买了房安了家，第二年有出钱买了辆车，孩子出来后，由丈母娘帮着带。大家都笑话他软饭硬吃。

孩子大了，上小学之后，他一门心思想调到县里，谋个闲差，至少可以照顾家里，不然他女人两头跑，他动不动下乡或驻村，顾头不顾腚，孩子丢给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