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探古
(一)
中国,从何而来?从宝鸡而来。
首先,最早出现的“中国”这两字,是在宝鸡出土的青铜器何尊上的铭文中发现的。再者,宝鸡是周秦二朝的发祥地,从这里开始,经周秦之变,商鞅变法,秦灭六国,秦文化和秦制成了中国二千多年的主流文化和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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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0日,跟随秦晖、金雁老师,我们13人驾四车,进入宝鸡。旅行是时空体验,秦老师总能让我们把这种体验感受到极致。每临一地,往往在短短几十分钟,秦老师便把立体的地理空间,清晰的历史脉络,极丰富的知识点,多元而深邃的思想观,用质扑而逻辑严密的语言,传授给大家。这种美妙体验,伴随着我们行程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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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食住宝鸡皇冠假日酒店。在餐厅,酒菜未上,老师照例先一番讲说。不到半小时,一个立体时空的宝鸡,展现在我们脑海。另外,老师说,四十多年前,他在这一带曾有一段难忘的经历。(见《一个农民坐飞机“赶考”的故事》链接。)
潘少拿了杜松子酒,硬是没喝上西凤。西凤本是中国四大名酒之一,风味好。只是,酿酒的不诚实,竟然自夸说,西凤酒早在殷商时代,就开始淘醉一代代帝王。秦老师说,蒸馏酒始于元代。我想,酒的品格里面,诚实第一重要。桌上这些个放浪不羁特立独行的傢伙,虽然衷于酒精,但更在乎诚实。
服务员上了炖鸡,心里便嘀咕,宝鸡,是这香喷喷能下酒的鸡么?此名何来?叫宝凤岂不雅些?比如有凤翔县、西凤酒,若是换成鸡翔县、西鸡酒,怕是难听。据说,贵妃落难,唐明皇窜逃至陈仓山,看见两只飞翔的山鸡,以为吉兆,故改陈仓为宝鸡。不过,何以见得那两只山鸡就不是凤凰呢?或许贵妃落难,明皇悲愤,以至眼神迷离呢?(图)
席间有高潮, 非著名导演毕大师策划了一段小剧。(请毕大师补充叙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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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毕,娟队副说,在宝鸡,准备看的,都是古董,或是地下挖出来摆在博物馆的古董,或是正在现场挖掘的即将重见天日的古董。
而一伙中年少男少女意尤未尽,踩单车,窜巷子,继续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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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21日上午,参观宝鸡青铜器博物馆。宝鸡是周秦两个王朝的发祥地,这里演绎了青铜时代的鼎盛繁荣。迄今为止,宝鸡出土了青铜器近万件,国宝级的有,毛公鼎、大盂鼎、何尊、散氏盘、虢季子盘、逨盘、秦公镈。遗憾的是,展品许多都不是原件,只有复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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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转了半天,略觉乏味,大脑开始走神。心想,竭尽多少好词,去想象、估量这些杰出的文物,都不会过分。然而,历史是一种记忆,文物只是在最真实的呈现记忆。从集体记忆的角度看,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为你复原了记忆,你只要顺着他们的判断,就可以轻易复原那些共性的记忆,比如这不同的青铜器的现实场面:祭祀、宴飨、战争、丧葬,……等等。但是,如果不能建立一种与文物的自我联系,没有个体记忆只有集体记忆的话,那对你这个体而言,这些文物意义何在呢?那些隐藏在青铜器后面的各个社会层面的各种鲜活的人与事,你能感知吗?你能与之建立记忆上的链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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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拥有、使用青铜器的,都是金字塔尖的极少数人,芸芸众生对此望尘莫及,青铜文物本身就是一种等级森严的标识,书写的也大都是帝王史。这样说,肯定被历史学家嘲笑无知:这是事实嘛,哪个文明历史的早期不是帝王史。我没有无知到不明白这个事实,我只是想在这个事实判断成立的同时,有我的价值判断。我就是想在自我的记忆里,建立起与远古那些芸芸众生的联系。这样子说或许真无知了,那就是吧。
老师在前面观看,我这些浅薄的感受,不敢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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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展厅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在青铜器的光芒之外,是那些粗糙的陶器。这让我定下神来,睹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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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酒店吃了碗超级夸张的油泼面,不是面夸张,而是碗夸张。平生第一次端这么大饭碗,那一刹,记忆中展厅的那些陶器,立马象装了个USB接口,联入大脑,和手中这口夸张的大碗紧密相联起来。千百年来,芸芸众生世代辛劳,不就只剩得这口饭碗吗?在秦制无解的集权之下,坚硬的权鼎与脆弱的饭碗之间,循环博弈,频繁的改朝换代,端着陶碗的众生,是多么期盼这饭碗结实一点大一点啊。
饭碗大,希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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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下午,跟随考古学家梁云先生,去看考古工地。从博物馆到考古工地,有种奇妙的体验,是那种完全还原的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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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往秦公一号大墓。不知怎么,一进去,就想起荆轲那句:探虎穴兮入蛟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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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文字介绍说,该大墓有“五个之最”:巳挖掘墓葬规模最大,殉人最多,墓具规格最高,实物木碑最早,铭文石磬最早。
该大墓殉人共186个。梁云教授在一篇《秦人“东来说”的四个考古学依据》的文章中,对此有一段论述,大意是:在商代墓葬里,是流行殉人的。到了周代,自周公开始,把商代这个陋习革除了,因此周人还是很伟大的。周文明可以说是中国人文主义的开始和发端。所谓“仁”,就是“人人”,即把人当人看,“二”在金文中是重文符号。孔子“仁”的思想,就是要把人当人,不能把人当牲口、当动物。商代很明显没把人当人,所以大量地殉人。周人姬姓的贵族墓、诸侯墓中很少见到殉人,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极少,比例极低。商文化还有人祭现象,祭天、祭地等祭祀活动中把人用作牺牲。秦人继承了商文化的特点,高等级的贵族墓是流行人殉的。并且屡次用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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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不把人当人看,是普遍现象,但是有程度区别。秦与周代相比,与其它六国相比,是最不把人当人看待的一国,因此也可以说,秦是当时最野蛮的一国,二千多年来的史书,就从未把暴秦的恶名摘除。商鞅变法强化了秦对内的压榨和对外征战的能力,因此秦灭六国,实际是野蛮的胜出,而非相反。最终结局,如杜牧所言: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接着来到雍城遗址现场。最令人瞩目的,是凌阴,即王宫的藏冰窖。 时值盛夏,户外高温33度。想想二千多年前的秦王,就能享受寒暑易季的“现代”生活,着实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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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下午最后的点是宗庙遗址。这里曾经是秦始皇22岁时加冕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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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址尚在初始挖掘,只有大致的框架的初形,宝藏还在地下。于是众人争相操练洛阳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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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操练,有模有样。一旁是考古专业的学生,对偶像老师的光临特别欣喜,很殷勤的示范。
朱首富在操练,赵富二代也在操练,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显然,他们不是对考古有兴趣。
.老王无盗墓之胆量,无考古之学养,很吃力的样子。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是考古专业的学生,大多数是女生。身边一小姑娘正闲着,我问,喜欢这工作么?答:很喜欢呀,因为考古能证明,历史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小女孩满脸阳光和自信,我真诚的给她竖了大拇指,说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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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个用低俗语言表述的愚蠢的历史观,其本身的浅薄不值一驳。值得探究的是,这种史观为何能大行其道?其实稍加观察便知,这种史观,只是在极权环境下才极具市场,因为这种史观的实质,是真正的历史虚无主义,而极权者最需要靠这个观念的形成,来为自身取舍修改历史创造条件。极权者需要这么做,有能力这么做,而且做到了。作为历史学领域的考古学,其学科性质,使其成为最不可能被任人轻易打扮的姑娘。由衷赞美这些考古人。
(四)
22日上午离开宝鸡城区,往南沿212国道(蜀道难之道)翻越秦岭,离陕入川。其实这一线就是古陈仓道。行至秦岭大散关下,泊车,登山,探关。攀爬至险峻关口,老师又给大家开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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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用着老师刚才的给养,登至关顶。在烽火台上,众人安静下来。极目远眺,群山层叠。近三千年来,这里饱经战火,有记载的战争就有七十多次。这脚下的每一寸岩土,都曾承受过刀剑与鲜血。四野寂静,物是人非,阵阵山风吹过,象一句句忧伤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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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口的岩壁墙砖上,能看到不少古人的诗词,包括著名的《书愤》。这些诗词,让我们在这个氛围中,进入诗人的意境,领略一种古典的美。我就想,现代战争还会不会有这种古典式的审美呢?应该没有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节奏是缓慢的,杀戮是渐进的,而热兵器的战争是毁灭,是疯狂,是绝望。核战争来到时,地理屏障没有意义了,少数人或许在地洞中存活,地洞里不会产生古典式志趣吧?人类正面临第三次核威吓,类似大散关这种关口,该在太空构建了。
回到车上,一直在琢磨陆游那首《书愤》。每有外敌侵扰,王朝必有主战派与主和派。如果不考虑不同的历史背景,仅从出发点判断,无论主战主和,无非有三:益国、益民、益己。排除纯属益己的少数奸叛,朝臣们主战或主和,难道在动机上有区别吗?你能说主和派就不如主战派爱国爱民吗?在和平已有保障的背景下,主和派是不是更爱民?二派的区别本来只是方式谋略上吧,难道主战派就天然具有道德道义优势?《书愤》是好诗,陆游作为主战派,是伟大的爱国者,他的对手,却未必不是爱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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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散关,告别宝鸡。中国从哪里来?从宝鸡来。中国将去哪里?不知道。反正,我们现在去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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