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下午接到个电话,我问是谁,对方说是群姑,想来看看我们,已经走进小区了,不知我们住哪栋,要我去接她一下。我知道群姑行动不太方便,赶紧下搂,走到门口,看见她老人家坐在院子的水泥櫈上等我,我扶着她慢慢地往家走,她一边走,一边讲,早就想来看我们的,今天正好和几位花垣的退休老师出来走走,走到小区门口分手了,就想进来看看我们。
群姑是我爸爸的表妹,她的母亲是我奶奶的妹妹,排行第五,我们叫她五姨婆。我奶奶一家是花垣老天坪村的刘姓人家,是苗族人,据群姑讲,奶奶一家有七男五女,我奶奶在女中排行老二,她们称二姨,刘家在老天坪可能是个大家族吧,不然我的五姨婆大字不识一个,乡下妹怎么嫁了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高富帅的五姨公,走出了大山,住进了县城,后来五姨公当了县长,五姨婆自然成了县长太太。
五姨公姓杨,花垣人,早年在南京大学学法律,毕业后在南京当了大学教授,抗日战争时期,他率领学生弃笔从戎,参军抗日,抗战胜利后,他不想再加入国共内战,一九四五年申请回到地方工作,安排在凤凰县当县长。一九四八年城乡事变,五姨公和一批政府官员不幸被土匪打死。这段历史不知凤凰县志有没有记录,有机会的话一定找凤凰县志看看,了解一下自己家人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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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五姨公在花垣置办有不少的田土家业,解放后田土都被政府没收了,但住房还是有的。
那时,五姨婆家离我家很近,小时候我们时常去她家玩。她家是当街的一排五间高大的瓦房,后面还有约两亩宽的园子,种的有几十棵柑子树,橙子树。柑子树比较矮,适合我们小孩子攀爬,还可以睡在树枝上摇晃,因为树不高,下面又是松软的泥土,掉下去也不会摔伤,一棵树上可以爬两三个小伙伴;除了上树,春天还可以在树下摘社菜(象艾叶一样的草),在刺篱笆墙下摘野蔷薇的嫩芽吃,我们叫它刺苔苔,夏天在园子里捉一种叫金麻豆儿的昆虫,捉到后,用一根细线,勒进它颈部甲壳内,扎紧,然后一手握住线的一端,把它放飞,跟着它跑,它的壳很漂亮,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在太阳底下,色彩斑斓,漂亮的很,小孩们都喜欢捉它玩。几十年过去了,柑子园给我很多儿时美好的记忆。
文革初期,五姨婆一家因为五姨公曾当过国民党的县长,首当其冲受到打击,全家被下放去农村,五姨婆选择回老天坪去,至此,五姨公一生置办的所有家业化为乌有,一切归零。后来政府在五姨婆家原址,修建了花垣县敬老院。
二
五姨婆回乡的时候,群姑和他的哥哥已有了工作,群姑当了小学教师,她的哥哥在长沙工作,所以非常幸运没有回乡当农民,而她的妹妹,我的小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正当高中毕业的小姑,尽管读书成绩很好,也没有了上大学和工作的机会,和五姨婆一起回老天坪,面朝黄土背朝天,种了十多年的地。
一九七零年,我的大姐,初中毕业,就被下放到离老天坪十多里路的沙坪村插队落户当知青。每到寒暑假我就到沙坪村陪大姐几天,给大姐做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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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暑假,我又到大姐那里玩,一天,小姑也到大姐那里来玩了,同行的还有两个男知青,可能是小姑高中同学,一位身材瘦小一点的叫伍洪标,另一位身体结实的叫什么青,我记不太清了,他们说后天是赶秋节了,邀我们去麻栗场赶秋,商量好,今天从沙坪走到老天坪,晚上住小姑家,第二天早上再从老天坪出发,走到麻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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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秋,是湘西苗族的传统节日。每年农历立秋这一天就是赶秋节。辛苦的劳动,换来了丰收的果实,为了庆祝收获,男女老少都换上干净的衣服,脸上泛着由心而起的喜悦,特别是苗族妇女,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自己绣的漂亮的苗族服装,戴上精美的银饰去赶秋,这是赶秋节上最耀眼的亮点。这一天,集市上会有八人秋,上刀梯等传统的苗族节目表演,未婚的青年男女也许会在这里遇上中意的人。集市上有各种买卖,也可以买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回来。
那时候交通不便,人们赶集往往都是步行,我们一行五人,走小路去老天坪,山路蜿蜒曲折,小路两边的山上,多是马尾松,我们叫枞树,风一吹,只听到沙沙的松涛声,路的四周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还是树;我不识路,也不看路,插在他们中间走就是,有他们前后护着,我一点都不担心,两边的景色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以至于后来我全然不记得这条小路了。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我抬头向前看去,我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站在山头上,前面没有了山,没有了树林,在这山沟沟里,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带,放眼望去,夕阳下,一大片金色的稻田,顿时心胸开阔,微风吹过,慢慢的蠕动沉沉的稻浪让人心旷神怡,好像在告诉它的主人可以收割了。
远处掩藏在树林间的青瓦木屋的村庄,有的人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炊烟袅袅,好一幅富饶美丽的田园诗画。平时我读唐诗时,一句诗,脑海中会浮现出一幅画,现在我看到了诗中的画,却不会写诗,只有这幅画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几十年了也不曾忘记。这就是老天坪,我奶奶的家乡。
我第一次走进奶奶的家乡,她的美景,印在我的脑海里,她与周边的村子完全两样。那天,我们几个就住在老天坪五姨婆家。老天坪还有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村头那一口又大又深的水井,清凉甘甜,它滋养着一个村的人和村子前面这一大埧子水田,冬夏长流,从不枯竭。
第二天清晨,我们几个准备出发,他们看伍洪标穿的衣服很旧了,就给他找了一件稍微好点衣服换上,伍洪标就穿着别人的半新半旧的衣服和我们一起赶集去了;这些人都是有知识,有理想的人,不甘心一辈子蹲在山里,自然也不会在集市上有什么艳遇了。伍洪标后来在武汉上大学,和我哥哥是同学,毕业后两人都留校任教,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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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国家决定要在湘西大山沟里修建飞机场,到处选址,最后定在老天坪,是不是看中了这一片开阔地?如今机场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群姑讲,等路修好了,我们一起回老天坪去看看。我早就想去看了,赶忙答应她,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去看看那一埧田,那一口井,还有那个村寨是否安然无恙?
三
据说姨公在世时,与李家指腹为婚,就是说杨李两家生下的孩子,只要一个是男,一个是女,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就要结婚,杨李两家就结成亲家,群姑就是这样和姑父结婚的。
按一般常理推断,这样的婚姻不会有什么幸福。但是群姑和姑父,持子之手,与之偕老,一起走到了八十多岁。夫妻二人一共生育了四个女儿,因为没有为李家生一个男丁,而姑父又是独生子,婆媳关系未免有点不和,但并没有影响夫妻关系。群姑是个能干人,白天上课,晚上批改作业,干完工作上的事情,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做四个女儿的鞋子,她的女儿个个都穿的干净漂亮。
一九九二年,凌子风导演率队到花垣拍摄电影《边城》,扮演女主角翠翠的小姑娘叫戴呐,因为还是个小学生,为了不耽误她的学习,导演要在花垣为她找位既能教语文数学,又能教英语的老师,辅导戴呐学习,群姑被推荐去了,为戴呐当了一段时间的老师,还在电影中扮演一个群众演员,凌子风导演让群姑上了一回银幕,群姑化妆后照了张相,还真像一位乡下大妈,她送给我一张这样的照片,我一直保存至今。
四
如今,群姑,小姑早已退休,各自都有自己的家业,她们的子女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子女们知书达礼,孝顺老人,二位姑姑安享晚年幸福生活,她们早年失去的东西,在晚年老天似乎都给了补偿。
老天坪,老天平!老天自有公平,人生苦短,得到也好,失去也好,不留于意,不存于心,过好平淡的日子,心里想着老天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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