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23日 星期日 大暑 阴雨天气
妈妈送我一盒大大卷泡泡糖。
粉色，圆圆的盒子，盒子里有一卷粉色的泡泡糖，一口一口咬下来，一圈一圈，据说有一米长。
是我很久以前就想要的好吃的。
【1】
学生放了暑假，初中校园里安静极了。
昨夜才下过雨，灰蒙蒙的云遮住湛蓝的天空，阳光艰难的透过来，投下树影在聚结的水里。
绿树，吊杆，雨水，树影，石板，阴云，极像一幅油彩画。
浅夏捏着空的矿泉水瓶，蹲在水边，挤压，试图装满水。水浅，只有一点儿进入。
“我有办法，我来帮你灌满。”是洛北，一个比浅夏更淘气些的小男孩。
洛北穿着墨绿色的水鞋，水鞋太大，几乎没过他的膝盖。他不怕弄湿鞋子，可以踩在水里面，水的中央要深些，不多时就灌进去大半瓶子的水。
洛北把水瓶递给浅夏。
浅夏看了看，将水瓶举过头顶，倒扣过来，瓶中的水顺着瓶口流出，浇在水面上，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搅得水中的影，模糊，看不清。
“水多脏呀！”忽然，有个小女孩出现在水边，冲着洛北说。
这个小女孩，穿着白色纱纱裙，梳着两个小马尾辫，辫子上扎着红色的蝴蝶结头夹。
“你是谁呀？”浅夏先问。
“我是苏苏，你看我穿了新的小白鞋，我就不会去踩脏的水。”苏苏得意的伸出右脚，给问话的浅夏看。
“可是倒水很好玩。”浅夏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她用湿湿的小手拍了拍胸前可爱的小唐老鸭，“看，我还有件会发声的衣服哩。”
“好脏呀！”苏苏后退了几步。
浅夏听到苏苏这样说，心里可难受了。要知道她穿的这件小半袖上衣，可是小姨从县城买回来的呢，衣服上缝着一只立体的小鸭子，鸭子肚子里藏着机关，只要轻轻一拍，鸭子就会嘎嘎的叫。
更神奇的是，鸭子有半圈拉锁，拉开以后，里面是可以装东西的小兜子，她最喜欢的大大卷就藏在里面呢！
衣服也不是脏了，只是洗的次数太多，有些显旧而已。
洛北和浅夏突然觉得水也不好玩了。可是还能玩什么呢？
苏苏指了指不远处的吊杆上，那有一架秋千。苏苏说：“可以和我一起玩秋千，我们排队，轮流玩。”
于是三个小朋友跑过去，洛北的水鞋太大了，他直接脱掉了鞋子，还好，他还穿着一双运动袜子。
秋千是绳索穿着塑料板，自制而成的，绑在吊杆上，刚刚好的高度。一只拴着红绳的小狗玩偶正站在秋千上。
小狗玩偶是苏苏的，她抱下来递给浅夏，“嘿，给你，先帮我拿着吧。”
浅夏接过玩偶，奶声奶气的说：“我不叫嘿，我叫浅夏。”
洛北也大声说：“我是北北。”
这会儿功夫，苏苏早就熟练的坐在秋千上了，她对洛北说：“北北吗？那你先站我后面推我。推得高高的。”
洛北要比浅夏和苏苏小点儿，他根本没有力气。浅夏不怕，随手丢了玩偶，跑到秋千右边，对洛北说：“北北，你在那边，我在这边，咱俩一起使劲。
绳索一边向前一边向后，秋千左右摇晃，苏苏险些磕到吊杆。她不得不用双脚点地， 尝试自己悠起来。
浅夏看看洛北，俩人嗖的一下跑开。
当苏苏注意到地上躺着她的小狗玩偶时，焦急的大声喊：“快把我的小狗放梯子上去，地上太脏啦！”
浅夏和洛北都不去捡，他们像没听到一样。
幸好这时有位叔叔走过来，他是苏苏的爸爸，初中老师。苏苏爸捡起小狗，问苏苏：“怎么又乱丢玩具？”
苏苏坐在秋千上，咬着嘴唇，迟迟才回：“是他俩扔的。”
苏苏爸走到苏苏面前，半蹲着，抱下秋千上的苏苏，说：“是刚刚跑过去的小朋友吗？”
苏苏点点头。
“哦，是浅夏和北北呀？！他们也是爸爸妈妈同事家的孩子。走吧，咱们先回家吃午饭，午后再约着一起出来玩。”
“秋千~”苏苏想把秋千带回去。
但绑秋千其实还挺费事的，苏苏爸想着反正午后还要过来的，不如先放在这里，他跟苏苏说好。苏苏才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很在意自己的小白鞋，没有就近穿过长满草的操场，而是绕着石板路，慢慢走过去的。
洛北和浅夏早就回到各自的爸爸身边。他们三个大人，三个小孩一起离开学校，回家去。
洛北和浅夏住邻居，自然一路。没想到，苏苏的家与他们的家同路，他们在不远处的岔路口分开。
苏苏家在左，浅夏的家在右。她们的家一前一后，隔着一条土路。
【2】
回到家的浅夏，小心翼翼的拿出小鸭口袋里的大大卷，轻轻咬一小口，嚼呀嚼，尝试吹出一个大泡泡。可她太小了，根本吹不出来。她只能像嚼糖果那样，咂摸着草莓汁的甜味。
妈妈从厨房端着饭菜出来，看见浅夏，喊她去洗手，最好把上衣换下来，因为真的太脏了。
浅夏不乐意，因为她喜欢，恨不能一直穿着。
妈妈注意到她脚上的凉鞋，沾了泥沙和草叶，没穿袜子的小脚，黑乎乎的。她叹口气，半怒半疲惫的说：“你呀！我都没见过这么淘的女娃。”
爸爸倒了一酒盅白酒，坐在餐桌前。有意无意的回应一句：“不成就给姑娘留长发吧？！梳这么短的头发，谁见都问一句，还以为咱家超生又生了个男孩呢！”
“唉！我也要有时间给她梳头发啊！”妈妈边说边盛着饭。
才放下饭碗，浅夏就听见隔壁院子里，洛北在喊：“夏姐姐玩，找夏姐姐玩。”
浅夏往屋外跑，妈妈喊她洗干净脸再出门。浅夏伸手左边擦一下，右边抹一下。感觉不到嘴角的油腻，又继续跑。
中午根本不会午睡的两个小孩，着实让大人头疼。好在今天的气温不高，还有些凉爽之气。洛北的爸爸陪着爷爷去药店买药。向北的妈妈在医院上班，中午不能回家。
嘱咐两个孩子不要祸害东西，注意安全。
家里没了大人，洛北出主意，浅夏帮忙。他们俩把偏房里的面口袋从木凳上推下来。可想而知，白面撒了一地。
洛北挪着小方凳，到水缸边上。费劲力气舀出一瓢清水。尽量保持平衡，不让水洒出来。
洛北将水端进偏房，放在长木凳上。浅夏和洛北手捧着地上的面，扔进水里，直接上手搅拌。
水多就加面，直到面里倒不出水滴。他俩像泥瓦匠一般，把潮湿黏腻的面涂抹在木凳上，玩的不亦乐乎。
等洛北爸爸和爷爷回来，洛北挨了打，被禁止出去玩。
浅夏被洛北爸送回家，大致说明了情况后，浅夏爸妈没舍得打孩子，象征性的吓唬一番。又哄着洗了澡，换下脏衣服，睡了会午觉。
【3】
午后四点多，浅夏才跟着爸爸去校园里玩。苏苏的秋千还在，但没有看见苏苏。
浅夏学着苏苏的样子，坐在秋千上，让爸爸帮她悠起来。
像长出翅膀的鸟儿，浅夏飞了起来。
灰蒙蒙的云散去，天空露出清澈的蓝。白云悠闲，随着风，迎着光，慢慢移动。
一片绿叶落入水中。
苏苏抱着可爱的兔子水瓶走过来。
她指着秋千说：“这是我的秋千。”
浅夏爸爸招呼浅夏下来，浅夏扭扭捏捏不肯下。
苏苏又指了指水中的叶子说：“要不咱俩捡漂亮的叶子玩吧？！”
别看苏苏小，可她总有办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虽然浅夏跟苏苏一样小，但她只知道什么有趣就玩什么。
浅夏去捡水里的叶子，叶子沾了泥水，不太干净了，她不介意，捏着叶柄，举过头顶，让阳光照在叶子上。
叶子颇大，呈扇形，分三岔。叶面有清晰的纹理和细小的毛毛。
浅夏举着叶子递给爸爸看，爸爸告诉她，这是梧桐树叶。
浅夏突然对树叶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她招呼着苏苏和她一起去捡落在地上的叶子。
椭圆形的，心形的，成串的，单个的，地上的叶子不多，却各有形态。
它们都是大雨中被风吹落的。有的在水里，有的在泥土中，有的夹在砖缝中。
两个小女孩像打开了神奇的世界，她们把捡到的树叶摆放在一处沙子堆上。
苏苏也顾不上她的小白鞋，踩着野草来回过。浅夏换了另一双凉鞋，仍旧光着脚丫，草叶划过稍微有一点疼。
那处沙堆边上也长满了草，草叶有扁平贴着地面生长的，结满带刺的种子，好像叫做“吉利”。
浅夏蹲下来，认认真真盯着这株与众不同的草，她发现叶子上开出了黄色的小花。她想去摘一朵，手碰到叶子有被刀片划过的痛感。想不到这叶子竟然如此凌厉！
迅速缩手，手背却被扎了一下，定睛去看，原是那个被叫做“吉利”的小种子。
浅夏放弃了看花草。她爬上沙堆。
沙堆这里肯定是有小朋友来过的，因为还有些玩具车和小水桶在这里。玩具车旁被挖出一个很大的桥洞。洞边不知是舔盘子长出草，，还是小朋友采来插入土里的。
苏苏说：“咱们还是不玩这个了，你看我的鞋子上有沙子了。”
浅夏不管，她直接坐在沙子堆上，将捡来的叶子平铺在桥洞周围，一边摆放一边解释：“这是藏着宝藏的洞，我要把宝贝埋在这里。”
苏苏不会坐在沙堆上，她缓慢的蹲了下来，收起裙摆。她也没有玩沙子，只是抱着小水壶认真的听浅夏说话。
阳光突然变得格外耀眼，开始有些晒了。周围似乎也没有了风。
两个小孩子觉得有些累了。她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他们的爸爸正在门前聊天。
“钱叔叔好。”苏苏听爸爸的话跟浅夏的爸爸问好，声音洪亮，表情大方。
“苏叔，好。”浅夏听爸爸的话跟苏苏爸爸问好，声音很小，扭扭捏捏。
“以后，让她俩多在一起玩玩吧，都是女孩子，我家小夏太淘了，跟你家苏苏学学，得乖一点。”浅夏爸爸说。
“哪有哪有。孩子嘛，淘气点反倒是聪明的呢！”苏苏爸爸十分客气的说。
两个大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内容，两个孩子又在办公室门前玩了一会儿。
他们才一起回家。一路上，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走。分别的路口，依依不舍。苏苏想去浅夏家里玩，浅夏也想去苏苏的家里。
直到各自的爸爸答应说，下次带着去串门，两个孩子才依依不舍分开。
苏苏回到家里，从裙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粉色的小圆盒，递给妈妈看。
“大大卷？爸爸买给你的吗？”妈妈问。
“浅夏给的。”苏苏回答。
“全部都给你了？”
“对呀！”
浅夏回到家里，妈妈问她的大大卷还在不在，浅夏摸了摸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
“全部都吃完了？”妈妈问。
“没有。”浅夏小声回答。
“那去哪里了？”
“给，给苏苏。”
【4】
暑假结束后，学生返回学校。学校兴办幼儿园，招收了二十多个小朋友，有七八个都是学校老师家的孩子。浅夏，洛北，苏苏都在。
他们成了最铁三人小组。
幼儿园在办公室后，是通长大院，院里有滑梯和转盘以及两个跷跷板。挨着院墙有几丛花草。
他们的幼儿园是一整间大房子，隔了一个小空间作为午休的地方。
起初只有刘老师一个人带班，刘老师是其中一个小朋友的妈妈，他的爸爸也是初中的老师。
刘老师有架木质的钢琴？每当音乐课时，小朋友们都很想去老师身边谈一谈。他们跟着刘老师学会好多儿歌。
浅夏和苏苏最爱上的就是音乐课了。
她们偷偷的去弹过琴，被洛北告了状。老师罚她们俩去墙角站着。
以至于好几天，她们俩都没搭理洛北。
差不多一个多月以后，幼儿园里来了位新老师，她说她是小鱼老师，小鱼老师瘦瘦高高的，披散着柔顺，黑漆漆的长发。小鱼老师比刘老师温柔多了。她教小朋友数数，她负责小朋友们的生活和午睡。
被告状之后，浅夏和洛北第一次说话，是刘老师让他们俩去食堂抬一桶米饭回来。
别看俩人小小的，可力气大，一根木棍穿过饭桶，俩个小孩子一边一个，紧紧抓住。轻松抬起。
“洛北，你走快一点。”浅夏都快跑起来了。
“知道了，我今天能吃两碗米饭！”
“哼，我要吃三碗！”浅夏哪里有个女孩子样嘛！
说话功夫，浅夏手一滑，木棍从手里脱落，盛饭的桶倾斜，好险！
吃过午饭，小鱼带着小朋友们沿着操场溜达一圈。再排队走去隔间，那早就准备好了各自的床铺。听话的小朋友们都躺好，睡着了。
小鱼老师很困，也有点累，躺在自己床上，也睡着了。
洛北听不到周围有声音，他才睁开眼睛，悄悄叫起也没睡着的浅夏。
苏苏也没有睡，但她也没有起。
洛北和浅夏走出隔间，来到教室，一个座位挨着一个座位拿起垫子，放在墙边。垫子一个一个摞起来，堆叠起来差不多要碰到屋顶。
他们俩耐不住兴奋心情，踩着桌椅，跑来跑去，甚至还想蹦到垫子上去。
苏苏竟然会起来，找他们俩。苏苏拦住浅夏，告诉她别淘气。
浅夏才不听呢！她和洛北开始扔垫子！
吵闹声惊动了小鱼老师。
温柔的小鱼老师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她狠狠教育了浅夏和洛北，罚她们站在墙边，要站到午休结束才行。
好心劝浅夏的苏苏，也连带着被罚了。
午后上课前，刘老师回到教室，听闻中午发生的事，觉得小鱼老师的处罚太轻了。她拿出彩色粉笔，在与小朋友鼻尖平齐的墙上涂了三角形。
让他们三个面对墙站着，鼻尖贴上去。
其实，离放学还早，可是有家长提前来接小朋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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