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元宝的故事

作者: zzzxxxxxxxxx | 来源:发表于2019-05-22 14:35 被阅读55次

    【短篇小说】元宝的故事

    一个故事,一段人生。

    《元宝的故事》简介:金元宝是黄沙村的一个小村民,南下打工让他尝到了过有钱人生活的甜头,在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飞天横祸后,他苦苦挣扎,接受着命运的洗礼。                                   

    【短篇小说】 元宝的故事

                          一

    那时候,也就是大家只能看手机而玩不起手机的时候,很多像他元宝那样大的年轻人崇拜金钱像崇拜太阳。

    你回家走亲戚别人会问“现在吃多少钱一个月?”

    你大学还没毕业别人会说“以后准备找个多少钱一个月的工作?”

    甚至,你开张摩托车回家也会被问:“是不是涨工资了,多少钱一个月?”

    元宝就是在这样的询问声中把他那张擦得蹭亮的摩托车推进家门的。没有人知道当夜他有多兴奋,那是他几年存下的积蓄买回来的,“以后肯定会赚更多!”他坚信,所以他索性把剩下的钱都花光了。

    第二天,有人在村头的茶坊酒馆能看见他大伯提着黑皮公文包在买二锅头,“元宝买的!这孩子长志气了。”

    又有人中午从农田里回家时望见他三婶带着宝岛牌太阳镜摘棉花。“元宝送的!这孩子有出息!”

    还有人在村里的小学校里发现他小叔的儿子在课堂上偷玩彩屏的游戏机,被老师发现哭着说不是偷的,是元宝哥哥送的。

    就这样,元宝名声大振,这都是钱的造化啊!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这天晚上,元宝睁大眼睛幻想着数钱的滋味儿,因为有钱数,他的眼睛都在发光,活像一只贪婪的猫看见了墙角的耗子,一幅势在必得的样子。

    关于赚钱的这点技巧,他是多么感激当初自己没有选择普通高中而选择了职业技校,他是多么感激当初他那个大腹便便,财大气粗的叔叔把他介绍给了鞋厂、纸袋厂、服装厂、玩具厂。

    这一年,他从一个乡村小白成为一个打工大咖。老板们都看重他本分老实,年轻力壮,沉默寡言做起事来不斤斤计较,劲头十足。就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只要哪里有活儿干,他就没日没夜地去加班。

    这一年,他二十二岁。因为挣得了钱,他总是用四十多岁成熟男人的服饰来打扮自己,踩着鳄鱼牌皮鞋,穿西装领的格子呢皮衣,梳油光光的后甩头,嚼八块一包的槟榔。

    这一年他懂得了和那些流水线上张着的口袋,和那些奇形怪状、缺钉少瑁的盒子打交道,重要的是更懂得了怎么和人打交道。渐渐的,他的话语就多了,但是这跟他所挣的钱成正比,没有钱的时候,他是低头啄食的闷头鸡;领工资的时候,他就成了昂首阔步的食肉鹰。

    这种情绪的体验深深揉进他的血液中,混杂在他的骨髓中,花钱带来的兴奋远远大于出门在外的孤独感、加班熬夜的疲惫感、碌碌无为内心空虚的恐惧感。

    他习惯了不再以时间来计算生命而是用钱来计算生命了,有了这样的习惯,他把所有能挣钱的行动划为有意义的行动,把所有能挣钱的思想划为有意义的思想,把所有能挣钱和有钱的人识为能人、高人、贵人。

    如此他的眼里就只有钱了,他不再像往日一样看重他周围像黄土一样泛滥成灾的乡里乡亲,也不再把昔日的大伯二叔三婶放在心上,他挣的钱越多,他的心就变得越硬,嘴里吐出的真言就越来越少了。

    “看我的元宝哦!”金奶奶坐在自家的天井边像歌谣一样这样唱着:“比大学生还有出息!一个月少说也有个两三千的。”

    “金奶奶,听说您家的元宝出息了,我看见他今天骑了一个大几千的摩托车回来可气派可带劲了!村里的年轻人有哪几个像您孙子这么有出息,有能耐。您瞧那老万家的儿子金生读了个高中还不是照样去打工,挣得还没您孙子的多。”

    “金奶奶,您老是要享孙子的福了!再隔两年给你娶个孙媳妇,您老就更享福啰!”

    金奶奶听了这些话,全身就会沸腾,这辈子倒底没白活!现在老金家比老万家强,后来她听着听着就硬要缠着村里的媒人给她家元宝介绍媳妇。

                      二

    元宝村的人取名字都与钱这个主题分不开。男人取名如全贵、万贯、金生、万财。女人取名如金帛、珍珠、银珠、千金。村里有一户姓万的人家,是这里的万元户,他靠挖这里的黄山炼矿赚得不少钱。其实以前这个地方叫黄山村,如今你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些秀气的小山了,因为山已经被挖平了。

    春末夏初,雨季来临,那些挖山后的坑坑洼洼就会泛滥成灾,小河涨成大河,大河连着小河,形成了一片沼泽地。村民们没有山挖便去沼泽地里转悠。有一天,一个村民发现了沼泽地里有不少鱼虾螃蟹可以打捞,其他的村民都一窝蜂地扑向那片银色世界。为了成片地用鱼网捕捞他们把沼泽地里成片数木都砍光了,就连那些河中央的零星的小树苗也没有放过,原本青山绿水的世界变得一片死沉枯寂。

    树没了,鸟也飞光了,河水褪去,在太阳焦灼的炙烤下,只剩河沙,黄山村就变成了黄沙村。

    这一年政府要开辟一条从县城通往乡村的大道,周围的山村因为有山阻隔都没能入选,最后他们选择在黄沙村这片干枯了的沼泽地上修路。人们夜以继日地铺路基,修水渠,建绿化。村民们因为有了灌溉的设施,在平坦的大地上开辟出了上百亩农田,没过几年,黄山村就成了绿树成荫,风景可人的地方。

    元宝的家就在新修的主干道旁。这条马路约有八米宽,由柏油铺成,双向两个车道,马路中间由水泥堆砌的花坛隔开。白天这里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只有一些货车和乡运客车通行,确实是个练车的好地方。

    这天,元宝决定试试新买的铁马牌摩托车威力,那可是进口货,骑在上面实在拉风极了。他穿上那副金刚护身护甲,骑着它威风得像是出战的士兵,他试着踩了一下油门,这机器便发出一阵马达的乌拉声;他又试着加大力气踩了一下油门,这机器就像飞驰的马儿一般乖巧,把后面的车辆稳稳地抛在后面。

    加速加速吧!一个声音在心里这样呼唤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背后有一群人向他吹哨子。那是一群年轻的混混阿飞,他们骑着摩托车正要赶回城里。

    “天哪!你们看,前面有个带盔甲的战士骑的是铁马!我们要赶上他!天杀的,他怎么能骑得那么快啊!是不是吃错了药!”

    后面的小跟班中有一个叫嚣起来:“赶上他!赶上他!”

    “哥们儿,谁不赶上他谁就是混蛋!”

    后面的小跟班们开始叫嚣:“混蛋!混蛋!”

    十来张摩托车风驰电掣,那阵势就像是骑着风火轮的哪吒,所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泛起燃油的呛鼻味,喊声,呼啦声,隆隆的马达声混成一团,回荡在这个小村庄的上空。

    “那家伙快跑了!绝不能让他跑掉!”

    “赶上他!赶上他!”后面的小跟班大声回应,他们像一群追逐中的野狼跟在狼王后面奔命。

    元宝冲在最前面,时不时地回头去望那群野狼,他认识他们,这群城市的小混混,每天晚上都会在马路上炫耀他们的派头,这一次他要叫他们好看。

    加速加速再加速!这个声音不停地在他心中呼唤着。

    他拼命地加速,他的铁马把那群野狼狠狠地甩在后面。“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这种想法让他倍加激动,冲动让他无暇四顾,魔鬼就在这个时候像他扑来。

    在经过干道旁的一个小岔路口时,一辆三轮车突然驶了出来,他吓得一身冷汗,瘦弱的身躯仿佛跳跃着的青蛙,突然一声巨响,他的头盔重重地撞击在三轮车的铁板上,他被抛向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天杀的!他肯定死了!”带头的混混阿飞吓得直发抖。一阵叫嚣过后,他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三

    元宝出院后一直在家中静养,我清晰地记得一个下午,那时距车祸已有半年多了,我路过他家的庭院,透过玻璃窗,望见他瘦弱干瘪的身躯直直地坐在沙发上。

    他那苍白的脸色和头上裹着的医用棉布的颜色几乎一样。他的母亲和他的奶奶正陪着他说话,他不时用手掌触摸着他受伤的头部,我猜想他因为穿了那副刚制的盔甲才保住了性命。

    幸运的是车祸后他还手脚健全,活动自如,但是头部却因为剧烈地撞击受了很重的伤。他看见我来了,眼睛里立刻透出了快乐的光芒。他的母亲和他的奶奶都起身向我让座,他们这一家待客的热情让我体会到了他们对生命无常的感叹和对元宝活命的感恩。

    这天下午元宝一句话也没说,也许是手术后创伤的疼痛,也许是劫后余生改变了他对生活的信念,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么安静地思索过。像是一尊带着生命的雕像,在渴望着一躯新的灵魂注进他僵硬的身体。

    那年三月,春天早到了一个月,等东风吹绿了白杨树枯枝的时候,田间地头的草籽花突然开始猛长起来。仿佛是一夜之间,黄沙村被整改过的百亩田地上到处洒满了紫色的苜蓿,这样的美景是人们等了一个寒冬之后的馈赠,也是村里的少男少女们借着割苜蓿草能独处的好机会。

    那个清冷的早晨,阳光串过浓雾,把光芒斜斜地折射在剔透的露珠上,我拿了相机走在田埂上准备去采风,远远地就望见两个人,一个又高又瘦,头上包裹着白纱布,那肯定是元宝;另一个身高很矮只齐元宝的肩头。她们始终默立在一起,为了不打扰他们,趁着他们没有注意我,我赶紧躲在离他们不远的苜蓿草垛里。

    这下我看清楚了那女孩,她叫万珍珠,是万家姓中排行最小的孙女。她体态丰盈,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体面人家养得很滋润的姑娘。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自然地摆弄着衣服上的一个黄鹅绒丝线穗子,显然,她等待并且希望面前这位男人先开口能说点儿什么。

    但是好半天,她面前的这位男人就是低头不语。姑娘很尴尬,她停下手中的摆弄,带着慎重的强调,像宣布一件大事一样,先是咳嗽了几声,接着就背对着元宝,用那种上级对下级的腔调宣布起来:“元宝哥,我姐回了媒人的话,你以后别在到我们家田里帮着收草籽了,我姐另说了亲,五一到了就结婚。”姑娘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我爸说你以后要是去村头的小卖部,就绕道儿,别从我家门前过,我姐要是去村头的小卖部,也绝不从你家门前过。”

    “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闷头闷脑的男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是那样执拗又是那样不解,姑娘转过身,嚷嚷道:“所有人都知道,你还装糊涂,你开了颅,谁还敢嫁给你!”

    元宝没有说话,他诧异地僵硬着,眼神空洞而无力,就像一只软弱无力的动物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强者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食物。突然他像发了狂一样,对着那空无人烟的大雾田野,重重地嘶吼了一声。

    我一直以为没有爱情的他,但本该属于他的爱情,就这样没了。

                      四

    我认定了元宝再也不敢从万珍珠家门前过了,万家的人总是在村里飞扬跋扈惯了,连他家的奶奶都是对别人挑三拣四,有一说二的。况且珍珠的父亲是村里的会计,说话一向打着官腔,遇到鸡毛蒜皮的小事非要夸得天大,和你对面鼓当面锣地摆阵势。

    珍珠有个叫千金的姐姐,两个人是一个娘胎里出来,但是性格却相差甚远。珍珠办事说话大大咧咧的,要是你敢惹她,她非叫你好看。但是千金就不同,她的姐姐千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说话细声细语,还不住夹棒带刺儿,活像一只秀气的小刺猬,动不动就要可爱地刺别人一下。但是两个姑娘都不惹人厌,相反,看见他们的人都说他们长得跟葱头一样水灵,连弹一下都怕伤了她们。

    这天,下着蒙蒙细雨,是庄稼人偷懒的天气。我受万奶奶的邀请来她们家品茶。她们家没有前门花园,只种了几株桃树掩护门厅。宅院是一栋三层四开的小楼,一楼设有门厅和大客厅。

    房子里很安静,红木镶金大门敞开着,我穿过门厅走完客厅还是见不到主人,就径直来到二楼客厅,在拐角的楼梯间听到姐妹俩的谈话声。

    “妹妹真是聪明,自作主张就把我的婚事告诉别人。”

    “姐姐要是有本事干嘛请我出马?那个金元宝大气都不出一声,像个焖葫芦,他说过爱过你吗?他说过娶过你吗?他有胆来我们家提亲吗?怪不得爸爸不准你再见他,我才不认这样的姐夫呢!”

    “你是孙悟空,长着火眼金睛呢!她没有说过情意绵绵的话,但他的心是实的,可不像外面那些能说会道的油嘴巴,竟玩空手道,嘴上说的从不做,像抹了蜜一样整天缠着你。”

    “我不是孙悟空,但是他也不见的是老实人,你给我记住你的事我以后不会管了。”她刚说自己不会管了,外面一阵悠长的哨子声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万珍珠急匆匆地推开门,撞见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会意地朝我笑了笑:“奶奶去二姥姥家了,让您等等他,您随便坐。”说完她飞也似地冲到楼下,真真是个冒失鬼!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她就拿了一张纸往楼梯上跑,正好遇上她的姐姐在楼梯上等着她。

    “姐,是元宝的表妹,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你不是说不管我的事吗?”姐姐千金接过一张纸,急不可待地翻开来看,她静静地看着,那白净的脸上显出忽而喜悦忽而哀伤的神色。

    “上面写的什么!写的什么!”她那只有十六岁的小妹妹珍珠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姐姐的情愫深深地牵扯着妹妹含苞待放的一颗心。

    “是一张医院出具的证明,上面说他的头只是外伤,不会有太大的后遗症。”

    “他真傻!他真傻!他以为人家真的只计较他的脑伤呢!”妹妹连连叹道,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字字饱含着心酸的语气。

    姐姐冲她瞪了一眼,独自依在墙角里,那些在她脑海里翻腾的往事就像流星一样划过,她看上去整个面容像是老了十岁。

    多年后,我才听到她的奶奶跟我提起她与元宝的事。她们本就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孩子,两人之间其实清白得跟明镜似的,也从不私下见面,就是见了面也就是彼此点点头,心里装着彼此的念头就能相互会意了。

    她当时是多么不舍那份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情啊!但是在她的父母眼中这份感情就像是倒了根的秧苗,长不大的。

    可怜的千金自从斩断了与元宝一起过幸福生活的幻想,取而代之的是对父母的尊敬和感激,慢慢地,那扎到她心底里的刺而引起的疼痛越来越少。当她的妹妹开始添油加醋地说元宝家欠债的情况,元宝奶奶又是怎样说她们家无情无义的时候,她的姐姐已经下定了和元宝分手的决心。

    姐妹二人一个是火山,喷射而出;一个却似冰晶,将所有的东西都悄悄地冻在自己心里。自此以后,姐姐没有再与元宝见面,直到五一的婚礼举行完毕,妹妹就把姐姐幸福的婚姻生活传遍了全村。

    元宝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他那爱情的神经触角就像电灯开关一样失灵了,或者他是有意关闭了他对爱情的知觉。可悲的是他整个人就像触了电似的,一提到爱情就开始麻木。

    有人曾经看见他站在大马路上远远地眺望着万家的宅院很久很久;又有人曾经看见他骑着摩托车到城里人流最多的地方盯着来来往往的少女,嘴里念叨着什么;还有人曾经看见他上了赌场高声喧哗着要输光所有的钱。

    他不再闷头闷脑,而是放开了手脚,对村里的年轻女子说一些俏皮的玩笑话,有时候也学着阿飞的样子叼着烟,摸摸扑克牌。他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踩着白色的耐克鞋,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染成黄毛,摇摆着身子,学着新潮的牛仔。

    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让爱着他的人心痛,不爱他的人好笑。

    当一个人把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违背自己心意的时候,他的灵魂也就渐渐远离了自己的躯壳。

    刚开始,大家对元宝的改变觉得很新鲜,他也很享受这种被人谈论的滋味儿。可是时间久了,周围的人就对他冷漠起来,村里人渐渐忘记了那个以前中规中矩、恪守本分的元宝,大家看见他现在小混混的模样,都把他当作佣人一样使唤,连酒肆茶馆的小混混也对他随意指使:

    “元宝,去去!帮我倒杯茶来!”

    连路边玩耍的毛头小孩也对他蛮横指挥:

    “元宝,看看!他又打我,帮我打回去!”

    元宝先是笑脸相迎,嘴里嘟囔着:“你自己也可以去啊!”然后苦涩就爬满额头,无奈在他心头荡漾,他常常对自己说:“我不做,谁做呢?”

    他丢了他的技术,忘了他的信仰,浑浑噩噩地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别人说好的他就说好,别人说不好的他也不赞成。这种生活不是他所期望的,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去过怎样的生活,迷茫就像毒品一样麻醉着他的神经,他的脸上偶尔显出疼痛的表情,构成了他思索时的模样。

    有一年正月十五,我路过黄沙村,这里已经大变样了。城市规模的扩大让黄沙村的马路从以前的无人问津变成了一个民俗客栈的小街,农家乐大展拳脚,小卖部也来凑热闹。干净的水泥道代替了尘土飞扬的黄沙道,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灯笼,喜迎新客。

    我走亲拜访,希望能听到一点关于元宝的消息,但是一句也没听到。后来我和他四叔路过他家,凑巧撞见金奶奶,我们进门的时候,金奶奶正在灶房里添柴火。

    老人一看见我们来,就热情地和我们每个人打招呼,请座端茶,我们和她客套地相互问话,他便兴致勃勃地同我们聊天,当我问起元宝的境况时她更加欢喜。她说元宝去了北方一个大城市,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去的。

    “女朋友?”我和同行的人都吃了一惊,元宝的四叔更是惊愕不已:“怎么我前儿回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他哪里来的女朋友。”

    “赶时间,他们要赶车所以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那个女孩是城里的,还上了大学呢。我去拿照片给你们看!你们等等,你们等等!”金奶奶迈着小碎步颤巍巍地上了楼,望见老人喜悦的神色和陶醉的神情,我真的不忍打扰,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担心。

    四叔看着金奶奶拿来的照片,一个披着长头发戴着眼睛的姑娘在镜头前露出可人的笑眯眯的模样。“这女孩的照片我好似在哪见过!”

    “胡说!”金奶奶呵道,“你怎么见过?”她那斥责的语气即而转为肯定:“不过以后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你定能见到。”四叔见老人不高兴了,转移了话题。

    “元宝的父母呢?他们不在家吗?”

    “不在,不在。你们知道吧?”金奶奶那泛起红运的脸上现出骄傲的神色,她神秘地眨眨眼睛,有点卖关子。“那个女孩和他的爸爸把元宝的父母都接过去住了。”“怪不得您老这么高兴。”四叔借机逗完老人开心就朝我使了一个眼色,露出一张质疑的脸。毋庸置疑,我和他有相同的感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但是谁不希望元宝能交个好运呢?元宝人不坏,他们一家人憨厚本分,也许真能交这样的好运。可是金奶奶下面的话就更让人疑惑了。

    “姑娘的爸爸还说了,他四叔不要再去大城市开餐馆了,可以去他那里的酒店干。四叔媳妇不用去信用社坐班,那里银行里的工作随她挑。我不是说大话,他们就是这样说的,就是这样说的。”那天下午金奶奶又是高兴又是骄傲,像放了闸的水,噼里啪啦,流到哪里说到哪里,她说自己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畅快地聊过了。

    几个月后,金奶奶那天的模样还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那头银发,那张笑脸,那麻利的动作,那挺直的腰杆,全然不像

    时光磨灭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容颜,也把人和人的关系越冲越淡了。我和四叔,还有几个黄沙村的老乡都寄居在一所大城市,但我们却很少联系,无厘头的空虚和繁忙充斥在我们周围,半年时间难得见上一面。

    有一天傍晚时分,天气闷热,天边的黑云不停地翻滚而来,气势汹汹地笼罩着大地。街道上起了一丝微微的细风,摇着蒲扇的老头只道是没有雨,保持悠然自得的姿势,慢慢腾腾地挪着一把白天在树荫上睡过的藤椅。摆摊的大妈们开始吵嚷起来,此刻装菜的塑料袋已经在她们面前漫天飞舞了,“风大了!要下雨了!”。老槐树旁的下棋先生们还瞪直了眼睛,舍不得刚刚摆下的麻辣阵势。直到我走到小院门口,几滴雨水打在我头上,大妈们早已不见,先生们才开始疯跑起来,一边跑嘴里还放不下你厮我杀:

    “你敢过河我就吃了你的车!”

    “我的象摆在那里是好看的么?”

    “记得,明天下班,老地方等你!”

    “明天没时间,后天!后天!”

    这些可爱的街坊四居们让我顿时忘了离乡的孤独,想起了小时候在黄沙村生活的点点滴滴。突然,天边一束惊雷,吓得我蹬上楼梯,躲进了温暖舒适的小窝。

    四叔的电话突然想起了,他脾气火爆,声音大得抵得过天边的惊雷:

    “我就说过我真的在哪里看到过那位女孩。你快!快!打开电视,打开电视,新闻频道。”

    “什么女孩?什么电视?”

    “元宝啊!还记得我们正月去他家,他奶奶说的他的女朋友吧!”又是一阵翻雷滚滚,四叔的电话断了,我心惊肉跳,预感着有什么不幸的事要发生了,脑海里浮现出四叔那张扭曲的长满皱纹的脸。四叔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恐怖的事了。

    我打开电视,屏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一名女子,戴着眼镜,留着长发,笑眯眯的神态。这不就是元宝的女朋友吗?我睁大眼睛,再看看旁边的字幕,一名悬赏通缉犯于今日捉拿归案。我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元宝的女朋友怎么成了罪犯呢?

    后来四叔告诉我,自从今年正月十五去了一趟元宝家,他家的电话、他的手机、他老婆的手机就不曾消停过。先是元宝不停地打电话给他让他去他那里做生意,四叔觉得不靠谱,只是应付了一下。后来元宝的父母,他们像变了个人似的,从沉默寡言变得能说会道,他们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催,把自己住的地方描述得跟天堂似的,四叔觉得更不靠谱,猜想着元宝一家可能被骗了。今天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果然不出他料,这女孩谎称自己是大学生,打着自己要找男朋友的旗号骗了很多男人,她和她的父亲非法集资,进行传销活动,先是逼她的‘男朋友’们,然后是逼那些已经上套的男人们骗自己的父母和亲戚还有朋友。被骗的人不甘心就只好去骗其他的人。

    四叔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女孩的照片不止在他眼前出现过一次,他当时怎么就那么傻不劝劝元宝,那么眼熟肯定有问题。

    “那元宝呢?”我听他一个劲儿抱怨罪犯不提元宝,大概是心疼元宝,他不想和我分享他们家因被骗而带来的伤害。我一说出口,他的脸都白了。

    “听说被骗了十多万,为了还那些他们骗取来的钱,他爸不得不把家里的地全卖了,辛亏现在他家的土地还能卖几个钱,但是还是不够数,还有几个实在没钱还……现在讨债上门的每天都有。”四叔和我都沉默了半天,有心酸,也有怜悯,我们都在吞咽别人苦果的同时,回首自己的幸运。

    我看见四叔慢慢地拿出他那双长满老茧,因为做点心被热食烫得皮开肉绽的手,他用这双勤吃苦做的手点着兜里的钱。5毛的有,1元的有,10块的也有。

    “我那个小餐馆刚装修了,只剩台面这一点现金。这是今天的,明天我想回去找他二叔想想办法。”他的声音很小,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在看着苦难渐逼他的亲人的时候,只能把所有的希冀寄托给别人。他努力自己带头,同时也号召我们这些乡里乡亲每人出一点。

    去年除夕,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因为火车晚点,天黑的时候我才到城里,乡运客车已经停开。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又饿又冷,像孤魂野鬼似的四处寻找的士。

    一个高高瘦瘦的开着摩托车的年轻人停在我身边,我像遇到了救星一样开心。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卖力地帮我绑行李,无论车轮在冰上有多滑他都拼命地前行。遇到实在骑不动的地方,他就推着我,我坐在摩托车上面,接着微弱的路灯光,他戴着头盔,我看不见他的模样,但是我却发现他的衣襟上全是汗水。那段路程只有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却长如一天。到家的时候,我心里的感激热得能融化掉路上的积雪。

    第二天早上,四叔跟我说,那个年轻人是元宝。他白天干修理,晚上忙摩托车出租,今年欠的债已经还完了。听完四叔的话,我决定去亲自感谢他。“不用了,他让我转告你,他帮了你就是在帮他自己。”

    四叔说得在理,如果元宝现在在传递亲人的爱,那么正证明他已经从那浑浑噩噩的世界里逃离了出来,也许是他感受到了他周围的人对他的关心和爱,也许是他天性里就有揉进苦难还能生长的力量。

    现在,他有了这颗感恩的心,唯有这颗心才是他命中的解药,从那以后,我再也感觉不到他贪婪的眼光,看不到他激愤的神情,他那对人苛求而又不得的无奈,他平静得就像森林里的一棵树,生长着他的年轮。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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