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理医生。
他与其他心理医生有相同的学历和资格证书,但是他服务的是一种特殊的人。
他的客户的工作,就是把美的变成丑的,把好的变成坏的,把富的变成穷的,把正义变成邪恶,把战士变成歹徒,把真理变成带引号的真理。
每当他的客户因良心愧疚而向他倾诉,他所需要做的是,在因果律、排中律、归一律中绕一圈又一圈,用一个个隐蔽的漏洞拼凑出一套逻辑,最终使客户们相信:美的就是丑的,好的就是坏的,富的就是穷的,正义就是邪恶,战士就是歹徒,真理就是带引号的真理。他是他的客户的定心丸,他使他的客户认为他们所做的工作正确,而且将永远正确。
“与其说我是心理医生,还不如说我是随军牧师。”他常常这么想。
有的时候,他也会遇到麻烦的病人。对于这些人,任何的逻辑与理论都不能再说服他们,他们用事实把口头的事实击得粉碎。他们咒骂,他们哭泣,他们不愿再本分的工作。无法说服的客户就是病人。遇到这些顽固不化的人,他就会把这些病人的名字记下来、交上去,他就再也不会看见那些令人烦心的病人了。
一个夜晚,他合上眼,却没有睡着。白天有一个病人离开前,指着他大喊大叫,说他的工作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他愧对他拿的工资。他又想起这件事。还没有人直接说他的工作是错的呢!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忽然,一个问题在他脑海里闪过:
我的工作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立即把自己平日里说服客户的逻辑调出来,敷衍一下自己,就企图尽快睡着,把这个问题忘掉。
事与愿违,那个问题不但没有消散,而且还冲散了他的睡意,越来越明晰了。他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他必须说服自己。为此,他只能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客户,一个是医生,两个人在脑海里舌战。
他越来越恐惧。医生的理论与逻辑看上去十分完美,但是客户也是他自己,他总是能破解医生的逻辑。他以前应对过的所有客户一一浮现,他们都汇聚成他自己。他逐渐意识到,事实就是事实,谎言就是谎言,真理就是真理,没有引号。
他已经不能说服自己了。
他告诉自己,此刻就应该站到镜子前,对着镜子大喊三声:“你是对的!”,给自己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
但是当他看向镜子,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狰狞的人,一个骗子的骗子,一个刽子手的刽子手。
他是医生。他是病人。
第二天,他照常去上班,照常辅导客户,照常把病人的名单交上去。但是医生已经变成病人了。他仍在工作,但一切都在抑郁中进行,他是行尸走肉,为工资把理性出卖。他需要被说服,又害怕自己的名字随病人名单被提交,自己会像那些病人一样再也见不到自己。
心理医生也需要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却不能找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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