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晚饭的时候，母亲说起她第一次看大海的经历和感受。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父亲说准备带我去看海，把我高兴坏了。”

外公是村里屈指可数的教书先生，在那个年代带着女儿去看海，或许也只有外公才有这样的诗意。毕竟从外公家驱车前往北部湾的海边，在现在的道路交通条件下，也要一个多小时。然而那时的外公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两条腿。

没见过大海，对于生活在雷州半岛的人来说，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但事实上，我第一次亲眼目睹波澜壮阔的大海，也是在读小学四年级之后的事。而这时，距离母亲第一次看海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

“我们从早上八九点钟出发，一直走啊走，走啊走，好几次都以为远远看见了大海。”

母亲描绘“见到”大海的感觉，和我第一次看海的亲身感受几乎一样。

“远远望去，灰蒙蒙，苍茫茫一片，以为那就是大海。”母亲说道，“但父亲说还远着呢，那是天！”

雷州半岛属于丘陵地带，起伏绵延。通往海边的道路多是曲折蜿蜒的密林小路，即使现在很多都铺装了宽阔的水泥马路，起伏的地势和树林还是会遮挡你寻找大海的视线。

只有在某个居高临下的路段，从树林与树林之间，或者树林与山丘之间的空隙处，才能隐约捕捉到未曾谋面的海天一色画面。

但带路的大人往往会当头泼你一盆冷水，那里还不是海，是天！

憧憬、远望、想象、失望，一次次在这条通往海边的道路上不断重复。直到大海真正呈现在眼前，已经是当天下午五点钟，小姑娘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雪白的沙滩上。

雷州半岛的西海岸，隔着北部湾与越南遥相对望。这只是熟悉地图才如此说，仅凭肉眼是无法看到对岸的，尽收眼底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

“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这是母亲的原话。

夏日傍晚的海风吹拂着海滩上看海的小女孩，古老而熟悉的大海，让小女孩第一次见到它就发出不可思议的赞叹与思考：“海那么远，天那么低，它们是连在一起的吗？小船浮在海面还是飘在天上？海的尽头是哪里？天的尽头呢？”

我笑了。

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正在一个年近五十岁的儿子面前，重现她少女时代的天真，而且因为同样第一次看海，我却懒于发出这种近乎“愚蠢”的叩问。

我只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撞击，大海连天像一堵巨大的墙向我扑过来，压得我头晕目眩。就连追逐着浪花在海边嬉戏，连绵翻滚的海浪都能让我有晕车的感觉。

所以我只对闪着银光的沙滩感兴趣。它比大海更真实，细腻柔软的质地也更能让我温暖踏实。

母亲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吃饭，吃饭！”

我又嘻嘻笑了，猛扒了一口饭，满口大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