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国平
我的作品为我在专业范围之外赢得了广大读者,同时也使我在一些专业人士那里遭到了不务正业的讥评。好在我对此不太在意,当我做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别人的褒贬是不重要的。
对于我来说,不存在正业副业之分,凡是出自内心需要而做的事情都是我的正业。若一定要说专业才是正业,那么,我的专业是哲学,而我所写的多数作品完全没有离开哲学的范畴。
在我的散文中,我的思考和写作始终围绕着那些最根本的哲学问题,例如生命的意义、死亡、时间与自我、爱与孤独、苦难与幸福、灵魂与超越等。
在现代商业化社会里,这些问题由于被遗忘而变得愈发尖锐,成为现代人精神生活中的普遍困惑。
我想,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的作品才会获得比较广泛的共鸣。我不过是在用文学的方式谈哲学,如果认为哲学只能有学术论著一种表达方式,是对哲学史的无知,只要提一下狄德罗、卢梭、伏尔泰、尼采甚至柏拉图就可以了。
从读者的接受来说,这么多人通过我的作品领略了哲学的魅力,走近了哲学,这使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所做的正是不折不扣的哲学事业。
我丝毫不低估学术工作的重要性,并且对踏实地做着这种工作并且取得了成绩的同行怀有敬意。就我自己而言,我不愿意做所谓纯学术研究,而宁愿以我的方式把学术工作纳入我的精神探索的整体轨道。
我当然不是一个脱俗到了拒绝名声的人,但是,比名声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回到我自己。
我必须为自己的心灵保留一个自由的空间,一种内在的从容和悠闲。唯有保持这样一种内在状态,我在写作时才能真正品尝到精神的快乐。
我的写作应该同时也是我的精神生活,两者必须合一,否则其价值就要受到怀疑。无论什么东西威胁到了我所珍惜的这种内在状态,我只能坚决抵制。说到底,这也只是一种权衡利弊,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如果我的写作缺乏足够的内在动力,就让我什么也不写,什么也写不出好了。
一种没有内在动力的写作不过是一种技艺,我已经发现,人一旦掌握了某种技艺,就很容易受这种技艺的限制和支配,像工匠一样沉湎其中,以为这就是人生意义之所在,甚至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
可是,跳出来看一看,世界大得很,无论在何种技艺中生活一辈子终归都是可怜的。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充实完整的内在生活,而不是写作或别的什么。
如果没有,身体在外部世界里做什么都无所谓,写作、绘画、探险、行善等等都没有根本的价值。反之,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这些活动当作他的精神生活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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