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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院酱香

满院酱香

作者: 与心漫步 | 来源:发表于2017-08-16 16:36 被阅读83次

    农历六月,阳光变得燥热无比,酷暑仿佛要把人的身体也蒸熟一般。

    捧着饭碗,看着满桌子荤素搭配的菜肴,我却味同嚼蜡。我和老公说:“我想我爹下的大酱了!”

    之所以叫大酱,是因为全部由大豆发酵而成,大豆也叫黄豆。咸香的、刚发酵好的大酱捯上一碟,再到小园子里薅几棵青蒜、小葱,摘几只小辣椒,随手揪几叶碧绿的小香菜,把青蒜辣椒和香菜剁碎,拌上刚开缸的大酱,两碗饭转眼就下肚了。

    小时候,做大酱绝对是家里的一桩盛事。

    进了腊月就开始准备烀大酱了。秋天新结的黄豆经过一秋半冬的储藏,干的刚刚好。新黄豆倒在倾斜30度左右的小桌子上,颗粒饱满圆滑的豆子顺着桌子的坡度滚到簸箕里,杂质和次豆就留下来,被细细地挑出去。

    选好豆子,开始热锅翻炒,炒到七八分熟,去除豆腥气,爆出豆香,豆皮金黄光亮就好了。炒的太熟,豆子焦黄,发酵的大酱颜色就容易深暗,没有金黄的色泽和口感好。豆子不炒香,大酱的颜色浅,也容易有涩味和豆腥气,影响口感。

    家里人口多,通常要二三十斤大豆才够一年的大酱。几十斤豆子一般要炒三四大锅,用大大的铁铲不停的翻动。这样的技术活都是爹一手拿捏的,他知道让我添多少柴合适,他知道微微的豆香和豆皮熟到什么程度刚刚好。炒熟的豆子用清水冲洗两遍,就放在大铁锅里烀了。多少斤豆子放多少水,爹心里都有数。我们吃着炒酱剩下炒熟的黄豆,就只管在灶下添柴火。

    豆子通常要烀一天一夜。锅盖用抹布溜严实缝隙。开始每隔一个小时,爹会翻动锅底,怕糊锅。到晚上火就小些了,柴基本不添,只剩下余温闷着锅里的豆子。闷了一夜,豆子颜色变了,也软烂了。爹拿木耙捣碎豆子,然后趁热放在面板上,用手捏实,墩成长方形的大酱块,捣碎的大豆如果凉了,就不容易成型,所以做酱块的过程要快,而且酱块要密实,不然很容易发酵不好,早早进细菌,长出绿毛就不会有好酱。

     

    做好的酱块用干净的黄铅纸包好,放在家里的火墙上风干发酵。如果放在凉的地方,酱块发酵不好,下的大酱没有酱香味。

    下大酱有很多讲究。首先是择日。一般会选在农历四月初八、十八、二十八这三个日子下大酱。俗语说:“过了四月八,庄稼汉心放下。”就是说四月初八之前,如果遇上强霜冻,就会麦秋绝收,因而庄稼汉总是提心吊胆。人们长期验证,当地过了四月八,再就不会有霜冻,所以庄稼汉就放心了。也就是下大酱的人家就放心了,四月初八后天气暖和了,大酱容易发酵。而且这个季节草木生发,北方也一天暖似一天。

    下大酱的时候,爹从火墙上把风干了几个月的大酱块拿下来,拆开纸包,用清水和毛刷细细地把酱块上面的菌丝和浮灰洗掉,然后细细把酱块掰成小块儿,如果酱块发酵的比较好,能看到里面油汪汪的金黄的酱油。爹嘱咐我,尖尖一盆酱要放一平盆的大粒盐,这样酱块的盐分刚刚好,淡了会发酸,咸了不好吃。一般一盆酱两盆水的样子,刚汲上来的深井水最好。

    大酱下到缸里,找一块大的白色棉纱布盖好,四角用铁块系住,免得风吹落,这块布叫酱缸蒙子。很多人家也会在酱缸蒙子上栓上一块红红的布条,告诉外人我们家下大酱了。比如怀孕或者有病的人就不要轻易揭开人家的酱缸看了。很多人知道这点,也几乎不会打开人家的酱缸看。因为大家都认为酱缸是十分洁净的,各种污秽的或者气场不太好的就不要靠近了。

    酱块下到缸里可不是万事大吉了。要天天打耙。用木头做的方形酱缸耙反复捣碎酱块,然后用勺子把捣上来的浮沫撇去,每天早一遍,晚一遍。打耙打的好不好,浮沫撇的是不是干净决定大酱的好坏。大酱下缸后就不能进一滴生水或者油星了,雨水更不行。那时候出来串门或外出办事的人最惦记家里的酱缸了,一看云彩上来了,赶紧往家跑,喊着:“可不行,家里酱缸没有盖呢,进了雨水一缸酱就完了,一年吃什么呢。”

    家里的酱缸除了爹天天早晚打耙,其他人是不能乱动的,怕不小心进脏东西。晴天的时候要晒缸,夏天的骄阳可以把细菌杀死,还能提高酱缸温度,利于快速发酵。

    每年六七月,地里的农活正忙,这时候大酱已经发酵好了,满院子酱香。中午,家里总会吃一顿鸡蛋酱打卤的过水面。浓浓的酱香既让人食欲大增,又及时补充了一上午干农活流失的身体里的盐分。妈手擀的劲道的过水面,配上爹下的大酱,让姐姐们多年后极少吃面,她们说吃够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她们是吃不出曾经的爸妈做的味道了,所以再不想!

    盛夏,菜园里的豆角茄子下来了,倒一勺大酱炸锅,是现在的什么海鲜、特鲜酱油都达不到的香气。

    爹下的大酱在村子里是出名的香。每年六月都是大酱发酵好开缸的时候,爹拿出已经浸渍得红亮的酱缸耙捣酱的时候,路过的人们常循着酱香凑过来。大哥,你家的酱怎么这么香呢?你咋下的?给我捯一碗呗……爹说,也没啥窍门,就是晒缸,勤打耙就行了。

          屋里,炕桌上一碟金黄的大酱,一盘新鲜的小葱香菜,灶间柴火噼里啪啦地烧得正旺,锅上的热气蒸腾起一家子热闹闹的晚饭。锅里煮的是家的味道,酱缸里飘散的是生活的滋味。爹妈在,我们永远是孩子,兄弟姐妹是分不开的十根手指,怎么都是一家子。而今,兄弟姐妹是一棵树做成的桌子和椅子,各自安了各自的家。

    而今,饭桌上的菜肴越来越丰富,却再也吃不出过日子的滋味,曾经的兄弟姐妹也散作天涯,很少见面。只有记忆里儿时灶间的柴火,院子里的酱香让我一次次回到温暖的家,回到温暖的亲情。

    不知不觉间,我有了自己的家,却失去了曾经的家,我做了父母,却失去了父母,我不再是孩子,而是孩子心里的老人,在最该珍惜的日子了,我却向往外面的生活,在最该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却走出了家门。一边成长一边失去,失去的却都是不再来的……

    回首岁月,酱香满院,紫燕在梁上呢喃,花猫在门槛边打盹,我在院子里疯跑,而我的父母正辛勤殷切地注视着我,推着我走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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