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淮间的梅雨季节十有八九会长出霉的,在众多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霉中,唯有一种让人稀奇,可惜已有若干年无从见识。
咸菜曾经是农家早晚必备的小菜,一家人就着一盆炖咸菜,能把一锅稀粥喝得有声有色。冬天腌一缸咸菜要历经多时,起、择、晒、腌、翻、盘,工序一道接着一道。缸中、盆中要倒腾好多次,父母总是在晚间做这些活,如豆的灯光把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印记在对面的土墙上,也印记在我的心里。

俗话说,三月里金,四月里银。若是能吃到五月后的人家,那是很会过日子的,一定是吃什么都很细过的。此时走进这样的人家,一定能嗅到一种特别的味道,你的鼻翼若是抽动得稍微频繁一些,主人便会笑着对你说,生臭熟香呐!这话一点儿都不假,跟豆腐乳一个理。
大多数人家是不细过的,农家人过日子大大咧咧的不少。那夏天的咸呢?这时梅雨季节就来了,小时候很多年,我一直都认为是霉雨季节,一是我没见过梅,二是我常见到霉。

在咸淡不接的梅雨季,父母会蒸一竹匾的小面疙瘩,有时也同蒸一竹匾黄豆,竹匾下面垫着粽叶,上面也盖着粽叶,中间放着蒸熟了的面疙瘩或是黄豆,竹匾放在撂棚架上。过几天我们就会悄悄地爬上去看一看,竟然一点儿不害怕、不生厌,愿意看它生霉长毛。
父母做这一切时象是掐准了日子,那匾中的霉长齐了,天也出梅了,阳光灿烂的,院子里空地上的木架也立好了,我们立即找来细铁丝盘成盆口大的圆形,再去绞上一层密密的蜘蛛网,准备加盖盆上,防蝇防虫。后来有了细纱,才免去了这项颇让我们兴奋的差事。

好象放入盆中的水是煮过的,一般会在中午烈日当头时下面疙瘩和黄豆,这时风干了的面疙瘩和黄豆一下水,便咕噜咕噜的冒泡,盆中的水象是被再次烧开了一样。这就让我们很开心,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希望。然后是连连的相望,看盆中的色彩变化,一边说,能吃了,都熟了。还没呢,下面还生色的呐。
这一段日子里,我们是极小心的,一有风吹草动,赶紧往家里跑,要在下雨之前把酱盆系盖好,淋雨后酱就会变味的。

当盆中的面酱上下一色的酱紫时,新年的第一缸酱就算告成了。一碗新酱,铺上一层碧绿的小葱,在饭锅里蒸一蒸,屋子里便会弥漫着一种特别的香气,有浓郁的咸香味,象是已驱除了日子里所有的寡淡,生活变得更加有滋有味。
那些年的梅雨季节,我不知道是这么动听的梅雨,可我知道那个特别的霉,还知道它变成人间至味的全过程。至今我仍有一些想念那些年的梅雨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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