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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汪迷

我是汪迷

作者: 文可清心也 | 来源:发表于2018-08-12 20:36 被阅读33次

    詹超音

    人生也许能记住三件事:故乡的景,故乡的人,故乡的菜。父亲喜欢说他的故乡,说高邮湖,说大运河,说高邮的由来,说那儿的特产美食。更有说头的是高邮故人:秦观、苏东坡、蒲松龄,还有个叫汪曾祺的。

    几位故人里,苏东坡和蒲松龄人人皆知。这两人并不是高邮人,是高邮的客。苏东坡在徐州任职时爱往高邮跑,喜欢去泰山庙的文游台与高邮才子秦观雅集,两人好得不得了;蒲松龄曾在高邮的盂城驿做幕管事,《聊斋志异》便是那时候写的。汪曾祺是地地道道的高邮人。

    古有秦观,今有汪曾祺,这是高邮人的骄傲。因为我是高邮人,我便成了汪迷。

    1939年夏天,19岁的汪曾祺取道上海,辗转香港、越南,到了云南昆明,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报考,上了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那儿有他崇仰的三位老师:闻一多、朱自清和沈从文。

    西南联大一共办了八年零十一个月(抗战胜利后各校返回原地),培养的名家大家众多,汪曾祺是其中之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并未拿到毕业证书,因为英语和体育两门必修课不及格。西南联大课时宽松,考时甚严,成绩不合格而没拿到毕业证书的学生甚多。教体育的马约翰很强调站姿——站直。汪曾祺讨厌这个 教授,他年轻时就有些驼背,始终未能直起来,所以上了几节便逃课。英语是靠记背的,汪曾祺上课从不做笔记,本打算抄人家的,结果考试那天睡过了头,得了零分。缺学分就不能毕业,必须补考,只好在学校多待了一年。恰又逢当局征调应届毕业生充当援华美军的翻译,否则作开除论。汪曾祺自知英语不好,死活不去,那就只能算肄业。学校出来后,汪曾祺因回家路费无着,继续滞留云南,先后在昆明、上海教了几年书,然后跑到北平去找恩师沈从文。没文凭是很难找到工作的,穷困的汪曾祺差点寻死。恩师谆谆开导,给予支助,四处求人,总算在北京历史博物馆为学生寻到一条生路。

    汪曾祺一生多舛,好在有一个如父的恩师多方关照,这才安稳了下来。

    因为对某张黑板报评说不慎,汪曾祺在“反右”时被瞄上了。幸运的是有人替他说话,逃过一劫。1958年文联整风复查,“反右补课”时替他说话的人没在,那顶早准备好的“帽子”仍给他戴上,他被撤销职务,连降三级,下放农村劳动改造。那晚,喝了许多酒后,一向对孩子百依百顺的汪曾祺一把拎起女儿,劈手夺过毛掸,没头没脑一顿狂抽。女儿哭得伤心,弄不懂酒为什么把父亲变得如此可怕。之后,她对父亲说:“我不记恨你,我只是忘不掉。”这成了汪曾祺最懊悔的一件事。

    汪曾祺其实是个很自信、乐观的人,这与恩师沈从文有关,更与家风有关。“生活是很好玩的”是他的名言,也是他对人生的态度。他从小与父亲没大没小,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里尽显亲和,跟父亲学抽烟学喝酒,17岁写情书时,父亲在一旁瞎掺和乱鼓捣,哥们一样。汪曾祺得出一个结论:“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尽量保持一点童心。”他的儿女们因此也跟他没大没小,有时候唤他爸爸,更多时候叫他老头儿,有了孙辈,孙辈也这么叫,他都乐颠颠地应承;他喜欢在小桌上写作,任凭儿孙们在他头上玩,给他梳小辫儿,扎得花花绿绿,揪得头发根生疼。每当完成一篇文章,他会先让夫人施松卿和儿女看,替他把关。儿女说话不敬时,他会生气,说:“我会成中国的名人。”儿女却不屑此说,权当老爷儿在说胡话。

    下放到张家口沙岭子农科所劳动时,其他人悲观不已,汪曾祺却在《随遇而安》一文的第一句写道:“我当了一回 ‘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汪氏的一位后人评价他说,有人有才而无趣,有人有趣而无才;有人留下文章没留下故事,有人留下故事没留下文章。汪先生是既留下很多文章,又留下很多故事的人。发生在汪曾祺身上的故事不少是他自己无法抗拒和掌控的,许多早已飘散在江湖。

    汪曾祺会画画,会吹笛,待人和蔼,这跟他那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高邮不乏这样的能人。

    汪曾祺画的螃蟹

    我父亲是搞电信的,喜欢无线电,兴趣广泛,特喜欢搞小发明,也会画画,画得很好,能卖钱。这让我觉得高邮湖畔、运河边上的古城确实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父亲常带我回高邮,他喜欢去城北的泰山庙,去登北宋词人秦观与苏东坡常聚的文游台。总有人会边看边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就此,在我的印象里——高邮很文,文风蔚然。但我那会儿还小,还没听到有人提及汪曾祺。父亲故世后,我年年回老家祭祖,得空又去了文游台,汪曾祺的字匾已入堂高悬。

    汪曾祺成名较晚,60岁后,写作成井喷状态,先后写了《受戒》《异秉》《大淖纪事》等数百篇脍炙人口的散文,这才震动文坛,被誉为“为数不多的纯粹文人”。他共写了200多万文字,其中100万字写的人与事,无论哪篇,生活味都极浓,能让人读得忘我。他在作品里大都以第一人称出现,笔下的人物都有原型,故而个个活灵活现。汪语不华,通俗,但组合非常精妙,超凡描述,无人能及。作家王安忆说:“汪曾祺老的小说,可说是顶顶容易读的了。总是最最平凡的字眼,组成最平凡的句子,说一件最平凡的事情。”

    我最爱读汪曾祺的小说与散文,有没读到过的汪文便买,尽管书的内容大都重复。汪曾祺认为小说(重要的)就是语言,所以要注重语言。那些翻开没多会就觉得不想看下去的书,往往是缺乏语言的魅力。而汪曾祺的语言妙就妙在极恰当地使用了最简单最通俗的语言,让人读不释手,有种既想一口气读完,又舍不得读完的感觉。书是让人读的,文是给人看的,愉而让人深思,快而得以启发是写书人的根本。有时候行文受阻,我会翻阅汪老的书,得些顿悟。不少人有着同一体会——汪曾祺的文字,翻到哪一页都能读下去。

    汪曾祺受沈从文影响最大,无论写作还是做人。刚开始写作时他让先生过目,沈先生含蓄指点:“你的文就像两个聪明的脑袋在说话。”汪即懂,就此,奠定了他写实的风格。

    沈从文十分喜欢和爱护汪曾祺,他认为这个学生必成大器。

    当年有人问沈从文,为什么(西南联大)会出那么多优秀的人。沈从文只说了两个字“自由”。自由到什么程度?学生可以跟老师争论,面红耳赤;老师与学生是朋友,没大没小。闻一多是个“烟鬼”,学生们时常围住他,他便一一递烟,一起吞云吐雾。汪曾祺后来也成了“烟鬼”。但他病故于肝病,与肺倒无关,老人家是很能喝酒也很爱酒的。

    今年年初,我关注到高邮的一个微信公众号——“汪迷部落”,撰文的都是“汪迷”,遍布全国,有为官的,也有平民,不少还是文人名士。他们在保护性地挖掘着源于高邮、属于大众的文化宝库,卓有成效。我便也成了此“汪迷”中的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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