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漫过轻薄的窗帘,洒下一片粉红色的温柔。我静静地躺着。不是赖床,是怕揉碎了清晨的宁静。每每此刻,虽知是痴想,仍希望时光驻留,让我能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和惬意。
这时,传来“选黄选割,选黄选割——”的鸟鸣声。我感到欢欣和亲切,疾步走到窗前,恰巧看到一只鸟儿的影子飞过,往北去了。好久都没听到这样的鸟叫声了,是去我的家乡了吗?我的家乡此时正是麦黄时节,它一定是去通风报信了。它飞得那么急切和勇敢,是要快速地把收割的消息传达吧。
“选黄选割”是鸟的叫声,我的乡人就自作主张地叫它选黄选割鸟。它是不在意这些的,只要一到麦黄时节,就会出现,声声急切地提醒,催促人们做好收割的准备,不要误了农时。
“选黄选割”是少年时代里的一枚书签,循着它,无论时光怎样流逝都不能彻底淹没那些已经和生命融为一体的记忆。
十岁那年的初夏,选黄选割别致的叫声刚刚响起,奶奶就开始催促父亲磨镰刀。父亲赖在床上,奶奶就自己磨起来。父亲用被子蒙了头也无法阻止“嚯嚯”的磨刀声,只好敢怒不敢言地起来磨镰刀。奶奶就守在一旁边看边指导,直到磨完最后一把,奶奶才满意地去吃饭。而这时早过了吃饭时间。
五月二十刚过,奶奶就开始每天太阳出来前拿着镰刀去田间地头转悠。选黄选割的叫声不绝于耳,村人才开始磨刀霍霍,奶奶已经捆着一捆新麦上场了。父亲抱怨着割得太早,但还是提着镰刀下地了。可是不等全部割完,麦子已经黄得开始掉麦粒了。等村人慌了神彻夜割麦子的时候,我们家的麦子已经全部上了场。村人忙碌的间隙还不忘赞奶奶一句:真是农家好把式!满眼的羡慕。这时的父亲看奶奶的眼里就有了一丝敬佩。不过奶奶是没时间理会这些的,又催着父亲打场,扬场,晒麦……直到麦子入囤才能彻底松口气。
有一年遇到雨天,村里好多人家的麦子在场里发芽了,奶奶一边可惜那些麦子一边叹息:“唉,龙口夺食的紧要关头哪能这么大意呢!老一辈人说得好,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哪能耽搁。宁肯早一点都不能晚呀!”
父亲问:“怎样才能准确把握时机呢?”
奶奶说:“选黄选割来了就要把精神打起来,天天到田间地头看看,哪里黄了就割那达(那一块地方),割着割着就全黄了。”
父亲笑了:“选黄选割原来是这么个意思,闹了半天是叫人把先黄的割了。”
我无比惊叹:“这鸟真聪明,连什么时候收庄稼它都知道。”
奶奶叹口气说:“选黄选割”鸟是可怜的鸟。听老人说,很久以前,有一个老大爷每天都要到地里看看自己的麦子成熟状况。只因田地不平致使雨水浇灌不均匀,所以麦子成熟不一致,一片熟了一片没有成熟。由于不便劳作,老人家着急不安地等待一齐收割。不想夜晚一场大风大雨将这片麦子彻底毁完了。老人家悔恨难当,吐血而亡。随后化作一只鸟,在麦子成熟的季节不厌其烦地叫着“选黄选割”,警示人们快收快割千万不要误了农时。 ”
这个凄美哀婉的故事曾经让我很长时间无法释怀。后来读的书多了些,才知道是勤劳智慧的先祖们在长期的劳动生活中观察和思考的结果。他们巧妙地把自然现象和生活联系起来,又融入希望后辈们重视粮食的期望,所以就有了这个美丽感人的故事,流传至今。
后来,奶奶走进了我的记忆;再后来,农业手工劳作被机械化代替,成了历史;再再后来的孩子们,听了选黄选割的故事,笑着说:“真傻,没看见联合收割机满地跑吗?还说什么选黄选割。”我愕然之后开始明白: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和孩子们分享,如果没有共同经历,他们是难以体会到的。就像每次去重泉古镇,在民俗农具博物馆看见那些熟悉的农具,我都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只因它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而十六岁的儿子总是站在外面等我。我问过他为什么去一次就不进去看了,他说没兴趣,因为很难想象以前的人是怎样使用那些简陋的工具的。
幡然醒悟,有些记忆只适合用来储藏,不适合分享,因为那是只有你才能明白的珍藏。就像此刻,我伫立窗前,静听“选黄选割”的叫声,看它矫健的身姿飞过天空,划下美丽的弧线,任思绪穿越时光的隧道,起舞翩跹,不必喊醒正在熟睡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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