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野草夜校慕文·草花惠中织红
菜园子因生活困难压力大，自卑懦弱，烧倭瓜不时的蹬门无理取闹、骚扰，内心憋屈，压抑的心理无处发泄，野草成了泄愤的小鸟。
野草为了免受父亲棍棒，躲避是非，整日独自一人在九龙口自玩，久而久之，练就了得天独厚的野生性格和水中徒手抓鱼的本事。别人家孩子做不到或不敢做的日常事，他可以做，而切轻松自如。
七舅舅李大喜儿子，歪啦嘴，放水牛受惊，跳进稻田，又吃又踏，糟蹋很多水稻秧。
歪啦嘴叫狗娃子，嘴并不歪。只因李大喜少年时期逃荒要饭，拜过莲花落，进马戏班扮演小丑，伸头哈腰，生性玩皮。善做挤眼歪嘴怪象，能把面部表情瞬间做出几十种怪异丑相，切生动形象，逗人发笑。有其父，必有其子。狗娃子受父亲影响，经常学父亲歪嘴搞怪，养成了不良习惯，难以纠正，一说话先挤眼、耸眉、歪嘴，人送绰号:“歪啦嘴。”
歪啦嘴八岁，大野草两岁，高野草一头。他怕水，又怕马蟞。水牛跑稻田里边吃边踏，歪啦嘴下稻田去拉水牛，马憋趴腿上吸的生疼，他吓得又哭又跳跑上来就地打滚，哭爹喊娘。李大喜脱了鞋“噼里啪啦！”打掉了马蟞，父子俩望着水牛糟蹋稻子干着急，只能喊叫，唤人帮忙。
水蛭，农民叫马蟞。九龙囗溪水中、稻田里，水蛭很多。水田劳作的人们，经常遭受水蛭侵袭，屡见不鲜。等你发现，它已吸饱了血。
被马蟞吸着，不能用手硬拽，你越是使劲拽，它吸的越紧，而切生疼。只能拍打，打得它吐，它才松口。它一松口，血流如注，伤口又痛又痒，不易愈合，很是难受。因此，个別庄家汉怕马蟞稀松平常。
李大喜怕马蟞不敢下水逮牛，急的抓耳挠腮。野草在九龙池玩耍，听狗娃子吱哇乱叫，跑去抓住水牛绳，拉出稻田，交给李大喜。后来水牛再跑水塘里洗澡弄不上来，就请野草帮忙。
野草会凫水，到水糖里逮着水牛，爬上牛背，轻松自如，水牛悠哉悠哉驼着野草凫水上岸。小不点横骑大青牛，活像张天师牧牛劝世。
本来平常事，对于那些不识水性，又怕马蟞的人来说，就稀奇得不知所以。野草在这部分人眼中成了稀奇古怪的野孩子。
村里办起农民扫盲夜校，晚饭后，社员们自觉自愿的聚在一起上识字班，学习文化知识。每天晚饭后，社员们托儿带女，提着草墩、泥鸡子来夜校学习。
李广杰捐把椅子，李广英把自己的书桌放夜校里，自荐当了大家的夜校老师。读报纸、念杂志，教社员们学习认字，学一些常用字，日用语，文明语。
社员们学习兴致及高，很认真，也就慢慢的养成了每晚相聚的习惯。夜校或饲养室，成了人们每晚必到的学习或交流思想的聚集地。谁家有奇葩事，或不称心的事，都喜欢聚一起敞开叙叙，乌龙一番，心平气和了，回家舒舒服服做美梦。
李广英1.75米个头，中分头，白静大眼晴，双眼皮，鼻直口方，气宇轩昂，文质彬彬。黄川高中毕业，在李塘文化水平最高，是独一无二的文化人。但凡生产队学习，都是李广英读报，念杂志，或背诵毛主席语录。谁家远方来信，都是请他读信、写回信。在李塘人们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很受尊重。
每当李广英读报、教认字，野草坐最近，目不转晴地盯着李广英。李广英给谁读信写信，贴近李广英蹲着，细细听，慢慢品，问这问那，心里很是羡慕。
野草随父母上完识字班回来，仰面四脚八叉睡着在门枕上。菜园子抱起野草放到土坯床上说:“草儿娘，让咱草儿去上学吧，你看他总是跟着李广英，热心着咧。”
三月红望一眼睡梦中的野草:“还太小，又野性，等一年醒事了再说吧。”
白天劳累了一天，太困，说着话，夫妻俩和衣挤在野草身边睡着了。
床小而挤，野草热的慌，迷迷糊糊翻身，却动不了，一只脚在父亲的身上，一只脚压在父亲身下。母亲报着一只手，把草全撇在一边。
野草费好大劲才抽出父亲压着的脚，母亲抱着的手，却弄醒了弟弟，小弟哭叫着衔住母亲乳头。
野草揉了揉朦朦胧胧的双眼，下床走到门外洒尿，洒完走到床前望望，床太挤，躺在门枕上呼呼大睡。
待野草醒来，以然在床上和弟弟躺在一起。父母早上工了，姐姐做熟了饭，在缝补娘的破汗衫。花花绿绿的碎布头，经草花飞针走线，精心缝治，把那汗水浸泡，退成淡淡灰白色的破旧汗衫，巧妙搭配佩成色泽多样，互相衬托，朴素干净，整洁得体的衣衫。
草花虽然只有十多岁，做饭、纳鞋、绣花，样样精通。村里表姐表嫂都到家里来要猫头鞋、绣花鞋、大口鞋、剪口鞋，老人小尖脚鞋，各式鞋样。草花默默相传织红手艺，不夸耀，不张扬，无索求。
东院表嫂杨宜芬，鞋筐子里端一件己经没有修补价值的破烂汗杉和一块碎花布，故意刁难似的找草花缝补，想试试草花手艺，借机试探给娘家弟弟保谋。草花哪里知道她的内心小九九，不言不语，左剪右裁，缝补好了，展叠平整交给杨宜芬。
扬宜芬抖开一看，惊呆了，半天合不拢嘴。癔症了半天，抓住草花双手说:“我的个天！你这双手咋任巧，真是七织女下凡呀我的妹子，一把破烂到你手里竟变成五光七彩的花衣。哪个小伙见了你，不下跪求婚，真是有眼无珠。我要是男人，非你不娶。”
草花被羞的满面韵红，夺下汗衫，捂住杨宜芬嘴脸，推出门去:“滚吧，不损人，不会把你当哑巴卖了。”
“唉呀妹子，我还有正儿八经的事要说呢。”
“你从来没正经过，快滚，小心烂嘴叉。”
杨宜芬被草花推走后，心想，这正事还没提呢，都怪我这嘴不会做媒。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又拿了块做鞋布来让草花给剪鞋面。
杨宜芬刚进门，秀秀随其后也来找草花学针线。草花见杨宜芬面帶佞笑，两眼瞅着自己滴溜溜打转，已知她定有啥鬼主意，故意甩脸说:“快滚！不给你剪。”
秀秀刚想进门，不知底细，面色不悦说:“草花姐，这是咋啦？我这还没进门呢！”
“对不起，妹妹快进来。”草花慌忙拉住秀秀双手，对着杨宜芬说:“都怪你！”
杨宜芬嘻嘻哈哈桃拨:“她就是让你滚。”
草花拧她一把:“再胡扯，快滚！”
杨宜芬笑着躲着发誓:“我再胡扯八，烂嘴叉行吧。”
“再说不着调的，就不理你了。”
“好好，光捡正经的说，总可以了吧我的巧妹子。”
草花这才给她剪了鞋面，还剪了猫头鞋花样。然后手把手教秀秀做鞋面秀花，盘蝴蝶结，蝴蝶扣。
杨宜芬见草花热心的教秀秀，自己晾了，心想，这不合适，下次再来。
杨宜芬拿着件红色汗衫来找草花:“巧手妹子，我就这一件好衣裳，还是出嫁装，光扯布，发好几块钱呢，总不舍得穿，却让该死的耗子正对前胸襟给咬了几个洞，这还咋穿，请你给织织。”
草花递给杨宜芬一个草墩:“你坐，我看看。”接衣坐下，细细看看咬烂的位置，若没有耗子洞，还是一件时髦楚楚、光鲜靓丽的服饰，缝制不好，太可稀！思量一番，在鞋筐里挑选适合的秀花针线，精挑细琢。
杨宜芬东拉西扯问:“妹子呀，嫂子我真舍不得你将来飞走了，想你一辈子做我妹子，你看咋样？”
草花手里忙着，随口应道:“这不挺好吗。”
杨宜芬欢喜道:“真是我的好妹妹，这么快就答应了。”
“本来就是么，啥稀奇的。”
“我是说，更亲点的妹妹！”
“又来了，不编排我你真的会死呀？”
“我是真心的，先提着，过两年再定成吧？”
“这得我娘，我龘作主。”
“嘻嘻，咱可说好了。”
草花突然醒悟似的，给杨宜芬一瓜叽:“好你个杨宜芬，变着法编排我。”两人相拥，互相阿痒，嘻嘻哈哈一阵子。
草花织好了衣裳，递给杨宜芬。杨宜芬左看右看很满意:“我的天，这破洞成了五朵梅花了，我真是服了，像原有的秀花，添了新鲜感，多了十分美观。老鼠帮忙了，要不然，我哪弄这么好看的秀花衣衫，这么漂亮的花衣衫，让我更舍不得穿了。”
秀秀嘴一撇说:“漂亮衣裳，不如你漂亮脸蛋子，正浪！”
“哟，秀秀，你也够浪的哟。”
秀秀感觉唐突了，把脸藏在草花怀里偷笑。
再破旧的衣服，在草花手里飞针走线，立马变了样。新旧颜色，搭配得当有致，以然整洁，焕然一新。
菜园子的汗衫是自已织的土棉布，汗水浸泡后，硬梆梆，黄不啦几。脊背缝补过数次，残留下不同颜色的布边，线头和不规则的边缘针线痕迹。
草花把父亲破汗衫放腿上，从针线筐里挑选合适的补丁布。挑一块放破衣洞上试试，不合适再挑。挑到合适的，剪去多余部分，缝补好了，把剪掉下来的碎布，一星一点的全拾起来放鞋筐里，留作垫鞋底用。收拾干净，扫了地，拍了拍身上的碎布屑，洗洗手，揭开锅盖，盛碗高梁红薯干粥，浇一汤勺辣椒糊，递给野草:“吃了去看菜园，让父亲回来吃饭。”
看菜园不是防贼，而是看鸡鸭鹅，或者猪羊跑菜园里吃菜。那时，人们副业养置及少，全是个体自由散养，看菜园比较累。后来兴起鸡带破鞋猪羊上圈，才引来北方人到南方放猪、放羊落户。人虽穷，思想觉悟很高。大集体的生产工具，粮食、种子，随处堆放，基本没有偷盗现象。偶尔失窃，人们极积举报，提供线索。查到不法之徒，做典型让其在群众会上自我批评检讨，改正错误，保证永不再犯。不存在罚款之类的，所谓人穷，志不穷，是时代造就的人民。
野草吃完饭，碗一放，拿个杂面窝窝头，边吃边向菜园里跑去。
菜园子擦把汗，从菜畦中间跳出来，走到水井池，提起水罐喝水。放下水罐，捡起一把萝卜英子和小白菜递给野草“给你舅舅家送去，别人家都拿走了，他家没人来拿。”
野草接菜飞奔舅舅家，门开着，没人，把菜放灶台上，刚转身出门，妗妗从门外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妗妗弹一下衣服，笑笑盈盈问:“野草，做啥子哟，慌慌张张的。”
“给你送菜。”
“噢，我忘记拿了。你舅临走时说，让你去上学，你去不去？”
“我不知道，是我娘的主意。”
“这孩子，不想念书吗？你舅舅说让你去学校报名。”
野草眨巴眨巴眼，望着妗妗:“我不知道咋报，你问我龘去。”说完，向菜园跑去。
菜园子吃完早饭，来到菜园锄菜，见野草不声不响的坐在铁水车上发呆，捡起瓦片呲啦呲啦剐着锄头问:“野草，想不想上学。”
野草由于经常挨打，父亲面前少言寡语，很木然，无交流，行同陌路。听父亲问，忽然灵感一动，“上学能读报、写信吗？能挣好多工分吗？能抓鱼吗？”
菜园子一时語塞，也没往心里放，就忙自已的活。野草见父亲忙自己的事，便直奔九龙口而去。
农民们天不亮上工，掌灯下工，闻鸡起舞，披星戴月。
因为前几天雨大，夜校房屋漏雨塌了个洞，屋内积水，改为饲养室里学习。
晚饭吃过，草花收拾碗筷，清扫残余。三月红抱着小儿子草全，菜园子搬着草墩子、泥鸡子，问野草说:“先跟着上识字班，明年去上学。”
草花正哗哗啦啦涮锅洗碗，听父亲说让野草去上学，便接口:“弟弟聪明，一定能上大学。”
“快点，饲养室坐不下任多人，晚了得坐门外。下雨才晴，门外露水大。”三月红边走边催。
野草不知道上学是学啥子，能干什么，心想，每天夜里听李广英读报挺好的，跟李广英学会写信，识字就行了，还上什么学。野孩对上学不理解，不感兴趣，上不上学一样，热了洗洗，想打牙祭，九龙口转一圈，抓两串蚂蚱，抓串鱼回来炕焦了吃，轻松自在。
第八章
背书包探成才·野草一进黉门
一开春，菜园子拉野草到学校报了名。刘志谆老师说:“一年级教室是新盖的三间草房，房子刚苫淮草，还没完工，屋里阴暗潮湿，没法上课，先报名等两天，等完工墙干了就开课。”
菜园子给儿子报了名，一时心情舒畅，回家给儿子张罗书包。三月红见儿子报名上学了，也正高兴。
野草叫声:“娘，我报名上学了，快给我缝个书包。”
三月红立时犯愁了，巧手难做无米之炊。家里没布料，用啥缝。
这年头，白洋布，兰斯绫，就是上好的布料。绫罗绸缎是农民的奢望，也只能从说书人口中见识见识。农民家衣服，被子，全是土棉布。
菜园子在光山县种菜园时，学会了多种手艺技能，织布，打袜子，打手套，织彩带，裹脚布，样样不难。为了养家、还债，使出了混身解数。求东家，借西家，买了一台转手织布机。担着打袜子机走乡窜户，打袜子打手套，宣传棉线换布，招拦生意。
三村五里的人们，拿着自己纺的棉线跟菜园子兑换棉布，一斤棉线换七两八钱棉布。及少一小部分盈利棉布，用土办法染色，做被子、衣服，供一家人穿用。
菜园子为了省钱，不去街市染房。染棉布用土方法，乌树叶加枸树叶，煮成浓墨汤汁，放进棉布，再煮上几十分钟，捞出放进池塘淤泥里闷上一夜，再捞出来洗净，棉布染成乌青颜色，就可以做被面，衣衫了。
谁家要是扯上几尺白洋布或兰斯绫，做衣服穿出来，人们啧啧称赞，羡慕得昨舌，精贵得了不得。
为给野草做个书包，草花煞费苦心。去姥姥家和妗妗要了几片兰斯绫碎花布，都是从破旧衣服上撕下来的。舅舅是大队会计，生活条件相对较好，家里才有洋布、兰斯绫。
三月红又向李纨要了几片碎花洋布，和几片兰斯绫布料。
李纨人品正直，才貌双全，家境富裕，经常接济三月红。三月红、李纨属宗族姊妹，却如同一奶同胞。同村相阾，互通有无，经常互相帮衬。吴汉臣农活不行，李纨针线不熟练。菜园子经常帮他家收打安种庄稼，三月红给李纨一家做鞋。因此，两家亲密无间。三月红找李纨讨布料，李纨拱手相增。三月红心里感激倍致，口中却没有一词恭维。这就是两家最真挚的人间情份。
草花和娘用碎布拼凑一晚，缝制成了一个浅兰色碎花兰斯绫书包。书包面用红绿线绣上几颗五星，和一只大公鸡。鸡冠是白棉线用红指甲草，捣碎染红线绣成，佩上鸡眼豆。还秀上一轮冉冉升起的红太阳，配上向日葵，一只大公鸡头正昂头报晓，很可爱。整个书包花花绿绿，很精致。
菜园子用又粗又黄的火纸做了个本，野草把本装进书包斜挎着，拍拍书包炫耀，“龘龘，娘，看我像大学生了吧？”
菜园子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心情畅快，第一次跟儿子交流，也是第一次正视野草。这也与上次误打了土牛赔钱请客有关，忽然觉得儿子并没有之前那么可恨，微微一笑说:“上成才了才是大学生！”
野草很奇怪，咋样是成才？其实，没进过学屋门的庄稼汉，一时也说不明白啥成度是成才。野草再三追问，菜园子略有所思，指指庄西一棵大槐树说:“就像那棵大槐树，小苗苗慢慢长成大树，风吹不倒，雷打不动，雨淋不歪，又高又大，盖房可做柱子，房梁就算成材了。”
野草心里嘀咕，树长大了是房梁，跟上学有啥关系。菜园子见儿子面露疑惑之色，又说:“好好学习，由小学读到大学，喝一肚子墨水，搁哪哪中，大事小事难不倒，就算成才了。”
野草听了有些兴奋，减少了往日对父亲的戒蒂，紧盯父亲的眼问:“李广英，我舅舅，都有难不倒的本事，算成才吗？”
三月红忍俊道:“也算，算一般的小才。能中大用，才是大才。”
菜园子思索一会，手指门外大树附和说:“对的，就像那棵树，从小是柴禾，大了是檩条，再高大一些，可以做房梁。像学校里的天王殿柱子，就算成才了。”
野草以然追问:“上学呢，上哈样算成才。”
菜园子聚神凝眉，也道不个所以然来。三月红机灵一动说:“从小学念到大学，最后到大城市读完所有书，可以当家立世，撑起一片天，才算真成才。”
野草略有所悟说:“咱家我龘当家算成才吗？”
三月红终于忍俊不住，卜哧笑出声:“算算，算成劈柴！”
野草还待要问，三月红轻轻的拍他一下说:“好了，到校学，让老师告诉你什么是成才。我和你龘，斗大的字认不了一布袋，你打破沙锅问(纹)到底，咋也讲不明白。”
野草带着满腹疑问，来学校报到，刘志谆老师领他到教室，指定第五排弟六位。
刘志谆，中等身材，齐肩青丝直垂两肩。原来是新潮式剪发头，因久没修饰，头发长长了，但也整齐发亮，扭头转身时，波浪似的青丝发波，滑过肩头，柔软悠美。齐眉刘海内卷，眼睛黑亮威仪，更觉可亲可敬。上穿对襟兰碎花洋布汗衫，小选领，白衬衣，兰斯绫水红碎花长裤，小剪口布鞋，时尚新潮。只是那对不小的小脚别扭，幼年裹脚扭坏了趾骨，走路摇摆有声。她就是野草走进学堂的第一任启蒙老师。
第九章
破四旧麻竿腿先锋·立黉门众神灵让位
一年级教室是刚盖起的三间淮草房，墙壁没干，阴暗潮湿又泥。桌子是土坯垒成排，铺上高梁杆，稻草和泥抹光。坐位是一块一个的土方坯。
黑板是农民捐献的门板，两块门板钉在一起创平，用熟石灰过滤，掺鸡肝土，桐油、豆腐脑搅碎，精捣细研，制成浓浓的桐油腻子，抹在门板上，填平缝隙，用剐刀剐蹭平整。待腻子七成干，用砂纸细细打磨，直致光滑。再等到腻子彻底干透，黑漆漆了，黑板光滑锃亮，能反射出人影。
一群穿戴五颜六色衣服的孩子，在教室里嬉戏打闹，把泥桌泥墩弄地坑坑凹凹，搞得满身泥巴。
预备铃刚响，刘志谆老师站在教室门外呼唤:“孩子们都出来，我们到校园操场里做游戏，别弄坏了桌凳。”
孩子们呼啦啦跑出教室，嗷嗷乱叫把刘志谆围住，乱嘈嘈呼叫:
“老师，我身上有泥巴！”
“老师我鞋上灌泥巴了。”
“老师，他用泥巴抹我。”
野草独自站在众人圈外，望望这个，瞅瞅那个。
刘志谆向野草招手:“那个小同学，过来排队。”
野草走两步立定，依然心存戒蒂，保持相应距离。
李塘学校原是李塘庙，李塘庙与“七星庙”“黑龙潭”齐名，遥相呼应，紧次于九龙口响亮。是当初百公里方圆的神灵圣地。朝拜的人们骆绎不绝，香火盛极一时。
据老人相传，李塘庙初建时，来了一个赖头和尚为盖庙募捐，凑够了银钱后，来到金梁山求木、求砖。
吕河从金梁山西南进入金梁山脚下，围绕金梁山进入月亮湾，把金梁山三面包围。赖头和尚来到金梁山下，围绕金梁山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后立定，手点吕河中央，口中念念有词，噫！霎时河水两分，河底现出水井一样洞口，洞囗伸出一根檩条，遥遥直上。赖头和尚指挥小和尚一根根拔出檩条。
和尚们正起着劲地把一根根檩条运回庙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够啦！”井中立时檩木固定，再也拔不动。河水慢慢复原淹没了出檩井囗。求砖时，赖头和尚亦是如前法炮制。待砖取得没处堆放时，河水淹没了砖井。后人便把出檩出砖处唤作:“檩条凼”、“砖头凼”。就是现在的檩凼、砖凼。
建国初，国土一片废虚，百废待兴，李塘庙改作乡公所，随即办起农民干部夜校，学子们与诸神共处一室。直到三反五反，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王勿桥公社，人民政府到庙上看查，指示改庙为学校。
由于人们深受几千年来的封建思想意识影响颇深，封建意识根深蒂固，不愿挪动神灵尊位。听说有人进庙动神，一群满头白发的爷爷奶奶们围着干部们叽哩哇啦闹。
当时有几个思想积极开放，贫雇农出身的先进份子，麻竿腿，瞎坡，一杆锤。他三个解放前都是苦大仇深的佃户，从不信神鬼妖邪，思想较为先进，极积能干，热爱社会主义新中国，忠于党的事业，党和国家号召，不折不扣，无条件服从，更不要任何报酬。
麻竿腿，雇农，瘦高个，腿细长，没大号，外号麻杆腿。瞎坡，贫农，实名李应才，眼并不瞎，只因解放前常期害眼病，没钱医治，整天婆婆妈妈的瞇息着眼，怕光斜视，一副猫眼醒松的样子，人们习惯叫他瞎婆。时间久了，没人呼名，直呼其号:“瞎婆。”再后来唤成“瞎坡。”一杆锤，实名李应庚，贫农，生性直爽，凡事果敢干脆，雷厉风行，一口吐沫一个坑，象锤砸，人送外号一杆锤。他三个是李塘有名的穷大胆，无惧邪恶鬼神，天王老子也敢捅。他三位极积响应党的号召，社会积极性高涨，带头领着十几个贫雇农进庙，手持铁锤棍棒，乒乓一顿猛砸，把五百罗汉砸地东倒西歪，稀巴烂。
由于四大天王石像是整石雕琢，高大坚实。一时推不倒，打不烂。十几个人搭起人梯，麻杆腿手持利斧搭人梯爬上神像。一斧头劈烂了天王耳朵，连续几斧猛劈天王头脸。劈累了，站在天王像肩头上洒泡尿，打了个尿寒战，舒舒服服坐石神头上歇息，洋洋得意的哼叽小曲:
正月里来那个是正月正
我看见了二表妹正在观花灯
脸像桃花嫩呐
我哩那个乖乖
迷死了多人
迷死了多少人呀
醉生梦死中
我的个咙的咚
二月里来那是个龙抬头
我观俺二表妹子坐在大门楼
年青白又嫩呐
我哩那个乖乖
爱死个多少人
爱死了多少人呀
我的个咙的咚！
麻竿腿正洋洋得意着呢，天王神像轰隆一声倒地，把麻竿腿摔倒溜平地，一根木棍穿透了小腿肚子。
瞎坡一杆锤两个慌忙去拉麻杆腿，又一天王神像轰然坍塌。两天王石像猛烈相撞，犹如雳雷一般震耳，碎石屑，尘土漫卷神殿屋宇，喷薄而出。一碎石子飞向瞎坡眼睛鼻凹处，立时流血。一块飞起的石片打在一杆锤屁股上。瞎坡一杆锤同时负疼惊叫:“妈呀！天王发怒了，打得我好疼！”
他两个惊慌失措一咋呼，所有人拔腿就跑。瞎坡、一杆锤两个咋咋呼呼一跑，众人全懵了。加上麻杆腿疼的呼救:“来人哪，救救我！”十几个人大惊失色，不知所措，顾不了吱哇叫唤的麻竿腿，发一声喊奔出神殿，四散奔逃。
麻杆腿老娘闻迅赶来，抱着儿子头哭道:“儿啊，平常说你你不信，招报应了吧。菩萨呀，佛祖啊，我儿知错了，饶他一回吧。”
过了一阵子，人们象从恶梦中清醒，把麻杆腿和瞎坡送吴汉臣医治。吴汉臣给止血消炎，让人们送麻腿往王勿桥人民医院，瞎坡捂眼回家修养。领头的受伤，再没有人敢动那坍塌一起的天王石像。
一个月后，麻杆腿伤势基本全愈，就一瘸一拐地找瞎坡，一杆锤。瞎坡是皮外伤，早好了，依然心有余悸。瞎坡一杆锤两个，一听麻竿腿要报伤腿之仇，一个个头摇的跟播郎鼓似的说:“算了算了，我再不干了，另请高明吧！”
麻杆腿正待和两人纠缠，老娘手里提啦着祭品，晃晃悠悠寻来，让麻竿腿去庙里上香还愿。麻杆腿见老娘提啦一兜子俸供祭品，心中暗喜。从老娘手里接过祭品俸供，喜喜欢欢向庙里走去。
麻杆腿来到庙里，找个辟静角落坐下，一通胡吃海塞，吃饱了，有些撑，他站起来直揉肚皮，就地拉屎。把香点燃，就地插了，拿纸钱擦了屁股。
麻杆腿只是软组织受伤，没有伤筋功骨，在床上躺了个把月，出来一活动，腿不咋疼了，也不瘸不拐了。老娘见他一切正常，心里高兴，口中念佛，向麻杆腿邀功劝说:“儿呀，信佛要虔诚才灵，往后要多敬神灵，才能避难消灾，逢凶化吉。这次要不是娘日夜念佛，求菩萨保佑，你会好那快那全。诚心向佛，佛才会佑人呢。”麻竿腿只好吱吱喔喔应承。
麻杆腿彻底复原后，死拉硬拽瞎坡一杆锤，召集一帮贫下中农，二次动手清理坍塌的天王神像。玉皇大帝石像，是一整块汉白玉雕琢，完好无损，有好几吨重。
麻杆腿带领二十多壮年庄稼汉，用棍棒撬，打滚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张玉皇请出天王神殿，推倒在庙院东侧，池塘边。
麻竿腿诙谐说:“这玉帝高高在上几千年了，咱穷人对它低头莫拜，现在时代变了，也该它为人民服务一回了。”
贫农社员李应点赞同说:“对，对，把它放水边，咱们来大队开会，听戏，洗个澡，涮涮脚，却不更好。咱们方便了，它也算为咱人民服务了。”
大家一听，拍手叫好:“对，对！也该他做做好事了！”
这群文盲农民，哪管天高地厚的男子汉，嘻嘻哈哈一齐动手，一点一点挪动神像靠近池塘边沿。李应点问麻竿腿:“长腿哥，让它面朝上还是面朝下？”
瞎坡有意问点子:“点子兄弟，你点子多，你说朝哪？”
李应点当仁不让说:“面朝下，脊背宽平，又光滑，好洗涮。”
一杆锤来了兴致说:“咱们看它脸色行事数千年了，是该让它驼驼咱，面朝下。”
一群汉子，叽叽喳喳，发声喊，把石像放进水塘，只是玉帝不愿趴着，正面稍微偏向水塘，再想动，费好大劲，纹丝没动。
麻杆腿、一杆锤先后跳上石像，伸脚往水里洗，晃晃荡荡逗趣说:“它是玉皇大帝，它不愿动，谁能管得了，就这样吧。”
他俩这一逗，大家罢手，一齐挤着争着往上跳，你推我㨣纷纷落水。刚才累了一身臭汗，正好痛痛快快的洗个凉水澡。脱了衣服洗洗，放石像上，乒乒乓乓拍打，真叫热闹开心。李应点干脆脱光了腚，裤子汗衫一齐放石像上揉搓着说:“咱也享受享受玉帝服务，唉哟哟，真舒服。”
有几个人也照葫芦画瓢，一个个脱光了洗衣、精屁股晾澡。
一杆锤望着这群光溜溜的男子汉，大声吆喝:“都来看哟，这青天白日的掉龙了！”
一众人“卟嗵！卟嗵！”全跳下水去。
众神让出尊位，大殿清理一干二净，正式设立李塘大队，李塘学校。
野草入学的时候，李塘学校已开办五个班级。那五间天王大殿一分为二，作为四、五年级教室。
大队部设在学校北一排淮草房，最东头两间草房里。
李塘大队，李塘学校，同在一个露天大院。开会，学习，公演电影，都在操场那棵大桑树下进行。
大桑树头分三叉，东北、西北、直南。东北丫叉上，挂一口斗大的铁钟，钟声一响，方圆十几里都能听得见。 当当的钟声，是贫下中农们心中向前、向上的希望，也是新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象征召唤。钟中声未落，歌声响起: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保。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
定把咱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好，
建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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