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先生:
我今天心情有点浮躁,在这个已经习惯失眠的临晨3点,耳朵边是寝室此起彼伏的鼾声,四周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房的跳动,我却突然想起不会再跳动的你,死亡是种什么的感受呢?我不想知道。你去世的那段时间,我喜欢躺在你的那张花被床上,想想象着你直愣愣地盯着T小姐,嘴巴不能发出声音,两眼湿热只能光掉眼泪,你一直怕蛮横的她,但你更怕死啊。
一个月里,我陪L小姐睡觉,每天晚上亮着灯,怕一睁开眼你就漂浮在天花板上。L小姐话很多,说你,说对不起你,说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反常,说你去了她一个人该怎么办。说得碎碎叨叨,以前有你陪我听,现在只能我一个人受着。
月底电费超标,T小姐就叫我在她睡醒以后关灯,她一向这么不讲道理,我只能讨价还价得到可以回自己房间睡觉的机会,坐在客厅看电视剧,看什么无所谓,记得声音要开大一点,不然T小姐的哭声会被人听见,她在这方面有点害羞。T小姐是个很有反差的人,嘴巴没轻没重,得罪人都不知道,买衣服买男士裤子,这样不勒肚子,能吃力大,早些年和L先生怄气,直接拿砧板上的菜刀扔,L先生晚年心脏不好想必和这个脱不了干系。
大晚上电视节目没几个,首选CCTV体育频道,激烈的讲说,刺激的比赛,快节奏掩盖T小姐的哭声最适合。温吞的广告时间,她的哭声尤其清晰,声音很有意思,没有她平时性子的尖锐,不像是妇人,像是得不到棒棒糖的小姑娘,软软糯糯的。
不知道L先生会不会这么想,每次他们吵架,再闹腾,T小姐一哭,L先生多半消停。L先生和T小姐年纪越来越大,L先生六十大寿那天,我才知道两人都订了棺材,T小姐比L先生大一岁,脾气又风风火火,我们都以为T小姐会先走,溜圈养鸟的的L先生会走在她后面,大概棺材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率先给T小姐的棺材刷好漆,到出殡那天躺在T小姐的棺材中的L先生腿是曲着的。希望他不会难受。
很多没印象的人脸在L先生棺材边围成一团,T小姐哭得站不住脚,样子不好看,她不在乎,反正L先生再也不会嫌弃她。继我养的兔子死后,L先生的鸟也死了,我的兔子是被T小姐喂菜叶撑死的,鸟是我周日放假闻到阳台的臭味发现的,饲料盒空了,半个矿泉水瓶也干的留下一层泥灰。我想,自从L先生突发脑溢血走起,这鸟差不多也同一天断了食粮。把鸟夹到黑色塑料袋,出门扔掉,回来T小姐已经在厨房忙活,她好不容易有了点笑容,打了满满一脸盆鸡蛋液,准备做她最拿手的炸酥肉,在她等油烧开,我准备吃点剩饭,掀开菜罩,里面就一个半碟小腌菜,冰箱是剩的长毛的米饭。她探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她最近没胃口,是的,炸酥肉我吃空两碗,T小姐是按个算的。
T小姐话还是很多,多的我插不上嘴,没法告诉她盐放多了,我只能不停喝水,一边大声告诉她好吃,她左边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右边耳勉强听得清,她侧过半边脸笑,边笑边点头。我后来观察过一些老人,他们习惯性点头,对面人说得话不太好听,他们看周边人笑也跟着笑。如果跟上了年纪的人聊天,头遭他们会叫你大声点,次数一多你再说什么,他们只是点头,答些不着边际的话。人老了,腰压下去,跟盘曲的腿,化成一个卑微的笑。我以前对T小姐的哭很有兴趣,因为她很少哭,她不是笑,就是在发火,要不然是在发火的路上,我怕她,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可怜她。
我在L先生的葬礼上没有哭,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哭,但T小姐忙前忙后为我折腾一顿饭菜,只为讨我欢心,她自己只咽得下粥的时候,我真得鼻子酸涨,前所未有的。想哭。一个人真得离开这个世界是在什么时候,真得死掉的感受,可能是在自习课听见L先生的病危通知,可能是眼睁睁看着L先生鼻孔插着呼吸器只能无助发出呜咽的声音,只能被动听着宣判没希望拔掉管子的时候,只能和棺材中曲着双腿的L先生隔空对视,不敢伸出手感受他冰凉的皮肤......但奇怪的是,这些我都反应迟钝,无感无觉。
我无法从没有你的世界抽离出来,毕竟印象中溜圈养鸟的的L先生真得比那个老头都精神,L先生一直是个帅老头啊。可是握着鸟尸体的塑料袋,厕所里的牙刷三支牙刷有一个牙刷,像是干的留下一层泥灰的半个塑料水瓶,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把牙刷扔进垃圾袋。一抬头,镜子竟然起雾了。
约T小姐出门散步,天公不做美下起小雨,T小姐在我身边看着电视节目睡着,节目是她最喜欢的抗战神剧,一片枪林弹雨的喊打喊杀声,T小姐睡得鼾声连连。我把电视声音调小,窗户外面的雨声击打小鼓,T小姐,没了L先生,咱俩也要好好的。
L先生和T小姐的孙女
曾真
2019年12月1日
本文作者 曾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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