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禁不住猜想：某些流浪汉的生活，也许是他自我选择的结果，不一定是被迫的。
在家里的时候就听到那首《东京爱情故事》主题曲被放得震天响，还以为是哪个商家在搞什么怀旧主题的促销。
下楼送豹子上课的时候才发现并非如此。
是那个流浪汉把一台八十年代的双卡录音机摆在垃圾桶上，放出最大音量。
半长的头发披散着，比上次见到时略长了些。
照旧是黑色长袖外套——照旧真空，敞开着露出胸膛；黑色长裤也还是那条——裤带束得极为松垮，永远处于将堕未堕的状态，让人替他悬心；黑色的运动鞋磨出了洞，露出大脚趾来。
就算穿黑衣的流浪汉有很多，你也绝不会将他同其他人混淆——因为他身上那种逍遥、陶醉的姿态。
真的是巧合吗，我每次见到他，他都举着塑料杯或易拉罐，里面装着啤酒。
他也总是慢慢啜饮，站在某个街角晒着太阳，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端着啤酒的手停在胸前，他微眯着眼睛，伴着歌曲的节奏点头。
那一整个黑色的身形全然松弛，摊开来在初秋的阳光下晒着，而他的心仿佛已离了此地似的。
一曲终了，“现在为你播放由陶喆……”啪地一声，他按下停止键，不高兴听了。
那次在足球场边遇到，他没拎着这个大家伙，而是施施然走着。
黑色外套有点儿长，下摆晃晃悠悠，他走得像个国王。
这不是国事缠身愁容满面的国王。他面有污渍，那表情却仿佛世界尽归吾有，满心惬意，所以放声歌唱——
那首歌我没听过，可真好听啊。
那个冬天在意大利米兰街头，遇到另一款流浪汉。
他把家安在一座繁华街角的避风处——那不是报纸与蛇皮袋的组合，而是一个真正体面的“家”！
一方垫子铺得齐齐整整，大胡子壮汉端坐其上，圆眼睛骨碌碌转。他神气活现地拉着手风琴，轻轻摇晃身体，仿佛坐在阿拉伯飞毯上。
垫子边码着几本书，七八个小摆件排排站，一只闹钟，几只盒子，一块毯子叠成豆腐块。金毛犬帮他守着家当。
入夜时分，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他拉开毯子盖好身体，躺下来，闭上眼睛。
圣诞临近，近旁一两盏街灯未熄，远方圣歌缥缈。
他睡在书籍、摆件、盒子们环护的街角，安详静谧，呼吸悠长。大黄狗也睡了，偶尔动动尾巴。
台湾著名漫画家蔡志忠先生曾说：“要最大的精神自由，就必须过最简单的物质生活。”
只有数次擦肩的缘分，我无从知晓他们是否获得了某种程度的“精神自由”；但是，他们生活的某个部分，显然呈现着“自我选择”“从心定制”的意味，那里面确实有引我动容处。
也许，他们和我们一样，只是选择了一种艰难，以避开另一种艰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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