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富 | 我选择了让父亲高兴
父亲的腿脚不便始于一年前摔的一跤，自此之后就不再出门了。我问过姐姐，整日待在家中是父亲自己的选择，和期间的疫情防控没有任何关系。
为到我家过年，父亲18日下午是自己扶着楼梯从二楼下来的。我家住六楼，电梯很宽敞，轮椅出入方便，但父亲不想出门。年初一中午，在好一通商量后才答应让我推着在小区内转转，可一见风就说冷，我赶紧让儿子在爷爷腿上盖了条毛毯，转了不到一刻钟就非要回家，我只好顺从。
此时，我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形象地说，是我内心A和B两种倾向冲突的结果。当然，这个结果离不开我既往对老年心理学的学习，我的临床咨询经历，和这几天照顾父亲的体验。
A：“为什么要推着父亲到户外？”
B：“我想让父亲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想让他看看家外的风景。”
A：“那是父亲的需求吗？”
B：“不是。”
A：“要知道，不以满足需求父亲为目的的行为都不会让父亲高兴甚至痛苦。”
B：“我知道这会让他不高兴，但却有利于他的健康。”
A：“你觉得对于86岁且正在日渐痴呆的父亲而言，更长久的健康和就在当下的高兴，哪个更重要？”
B：“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让我想想。”
A：“你是心理医生，此时需要不是思考而是共情——感同身受。”
B：“在父亲的健康和高兴之间，我还是不能做出选择。”
A：“很正常。这种选择就像面临着是剁掉右手还是剁掉左手，最终的决定一定不是主动思考的结果，而是无奈，是被迫。别急着做决定，先按照自己的意愿照顾父亲一段时间，那种无奈和被迫总会到来，不要怀疑‘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古训。”
我决定每天都至少一次询问父亲，想不想到户外转转。如果不想，我绝不勉强，无论我觉得去户外转转多么有利于父亲长久的健康。
我，选择了当下的高兴！
如果有人因不理解而问我为什么，应对的三个理由我都想好了。
1.让父亲当下的高兴是我能说了算的，而且简单到只要我不拒绝父亲的要求即可；而父亲长久的健康却不以我（和父亲）的意志为转移，尽管我是医生，也是心理医生。我只能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2.父亲虽然不是我们村里最长寿的，却是尚健在的他这一辈份当中最年长的。尽管过了73又过了84，阎王却不会因此而放弃对父亲的召唤。因此，对86岁的父亲来说，在有限的生命里，追求当下的高兴远比长久的健康更现实一些。
3.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父亲都已经老成了一个婴儿（“老小孩”），这在动力心理学上称之为退行。心理学和临床实践都提示，一个婴儿保持身心健康的必要条件是需求的即可满足而非延迟——能从（适度）延迟满足中获得心理的成长，得成熟到幼儿阶段。
当必须面临两难选择时，放弃追求通过延迟满足而提升尚不确定的健康，而把即可满足导致的快乐作为主要目标，我觉得这个选择是没什么不妥的。
做出决定后我便不再纠结：父亲想穿几件衣服由他自己决定，昨天我把洗好的衣服都放在了他的床头；父亲喝酒我也不再限量，往杯子里倒酒时等到他说出“好了”我再停手；昨晚吃饭，一块馒头掉到了地上，当我捡起准备往垃圾桶里扔时，父亲说要吃，我也答应了——我知道浪费粮食会让像我父母这样的农民极度心疼。
还有些担心的是：当父亲有一天没有能力表达自己的需求时我该如何通过满足他的需求来让他高兴？妻子说：“当父亲没有能力表达自己需求的时候恐怕也就没有高兴与不高兴的情绪起伏了。”想想也是。
杞人忧天不如得过且过，能让父亲高兴一天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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