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习第260篇《大雅  烝民》

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260篇《大雅  烝民》

原文阅读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甫。

　　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

　　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缵戎祖考，王躬是保。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政于外，四方爰发。

　　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

　　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

　　人亦有言，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

　　仲山甫出祖，四牡业业。征夫捷捷，每怀靡及。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

　　四牡骙骙，八鸾喈喈。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译文参考

        老天生下这些人，有着形体有法则。人的常性与生来，追求善美是其德。上天临视周王朝，昭明之德施于下。保佑这位周天子，有仲山甫辅佐他。

        仲山甫贤良具美德，温和善良有原则。仪态端庄好面色，小心翼翼真负责。遵从古训不出格，勉力做事合礼节。天子选他做大臣，颁布王命管施政。

        周王命令仲山甫，要做诸侯的典范。继承祖业要宏扬，辅佐天子振朝纲。出令受命你执掌，天子喉舌责任重。发布政令告畿外，四方听命都遵从。

        严肃对待王命令，仲山甫全力来推行。国内政事好与坏，仲山甫心里明如镜。既明事理又聪慧，善于应付保自身。早早晚晚不懈怠，侍奉周王献忠诚。

      有句老话这样说："柔软东西吃下肚，刚硬东西往外吐。"与众不同仲山甫，柔软东西他不吃，刚硬东西偏下肚。鳏夫寡妇他不欺，碰着强暴狠打击。

        有句老话这样说："德行如同毛羽轻，很少有人能高举。"我细揣摩又核计，能举起唯有仲山甫，别人爱他难相助。天子龙袍有破缺，独有仲山甫能弥补。

        仲山甫出行祭路神，四匹公马力强劲。车载使臣匆匆行，常念王命未完成。四马奋蹄彭彭响，八只鸾铃声锵锵。周王命令仲山甫，督修齐城赴东疆。

        四匹公马蹄不停，八只鸾铃响叮叮。仲山甫赴齐去得急，早日完工回朝廷。吉甫作歌赠穆仲，乐声和美如清风。仲山甫临行顾虑多，宽慰其心好建功。

字词注释

（1）烝（zhēng）民：意即庶民，泛指百姓，是春秋战国时代及之前历代对“百姓”的称谓。烝：众。物、则：严粲《诗缉》谓“天生烝民具形而有物，禀性而有则”。

（2）秉彝（yí）：常理，常性。

（3）懿（yì）：美。

（4）假：至。

（5）仲山甫：人名，樊侯，为宣王卿士，字穆仲。

（6）式：用，效法。

（7）若：选择。见《说文解字》段玉裁注。赋：颁布。

（8）辟：君，此指诸侯。

（9）缵（zuǎn）：继承。戎：你。王躬：指周王。

（10）出纳：指受命与传令。喉舌：代言人。

（11）外：郑笺谓“以布政于畿外”。爰发：乃行。

（12）肃肃：严肃。将：行。

（13）若否：好坏。

（14）解（xiè）：通“懈”。一人：指周天子。

（15）茹：吃。

（16）矜（jīn）：老而无妻。强御：强悍。

（17）輶（yóu）：轻。鲜：少。克：能。

（18）仪图：揣度。

（19）衮（gǔn）：绣龙图案的王服。职：犹“适”，即偶然。阙：缺。

（20）祖：祭路神。业业：马高大的样子。

（21）捷捷：马行迅疾的样子。

（22）彭彭：形容马蹄声杂沓。鸾：鸾铃。

（23）骙（kuí）骙：同“彭彭”。喈（jiē）喈：象声词，铃声。

（24）徂（cú）：往。遄（chuán）：速。

（25）吉甫：尹吉甫，宣王大臣。穆：和美。

（26）永：长。怀：思。

诗歌赏析

        此诗是尹吉甫为仲山甫受周宣王之命赴齐筑城之事而作。《毛诗序》谓“尹吉甫美宣王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因诗中直接颂扬的是仲山甫，而不是周宣王，故朱熹《诗集传》认为是“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筑城于齐，而尹吉甫作诗送之”。诗篇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德性完美、勤于王事的政治家形象。

　　此诗首章起句不凡，意谓天生众民，有事物存在，就必有法则可循。第一章颂扬仲山甫应天运而生，非一般人物可比，总领全诗。开头四句郑重提出“人性”这一命题，哲理意味甚浓。前人多认为这是最早的“性善论”，故孟子在《告子章》中引此四句与孔子的阐释作为论“性善”的理论依据。但从全诗考察，似乎诗人并不是倡导什么“性善论”，他只不过是借天赋予人以善性，为下文歌颂仲山甫张本。

        接下去二至六章便不遗余力赞美仲山甫的德才与政绩：首先说他有德，遵从古训，深得天子的信赖；其次说他能继承祖先事业，成为诸侯典范，是天子的忠实代言人；再次说他洞悉国事，明哲忠贞，勤政报效周王；继而说他个性刚直，不畏强暴，不欺弱者；进而回应前几章，说他德高望重，关键靠自己修养，不断积累，因而成了朝廷补衮之臣。诗人对仲山甫推崇备至，极意美化，塑造了一位德才兼备、身负重任、忠于职守、攸关国运的名臣形象。七、八两章才转到正题，写仲山甫奉王命赴东方督修齐城，尹吉甫临别作诗相赠，安慰行者，祝愿其功成早归。

      全诗基调虽是对仲山甫个人的颂扬与惜别，但透过诗中关于仲山甫行事与心理的叙述，从中大体能体察到处于西周衰世的贵族，对中兴事业艰难的认识与隐忧，以及对力挽狂澜的辅弼大臣的崇敬与呼唤。

        不难理解，此诗对仲山甫的种种赞美，是真实的、现实的，然而也不排除其中有某些理想化的成分，包含着诗人所代表的这一阶层的期盼。

        此诗主要以赋叙事，开篇以说理领起；中间夹叙夹议，突出仲山甫之德才与政绩；最后偏重描写与抒情，以热烈的送别场面作结，点出赠别的主题。全诗章法整饬，表达灵活，为后世送别诗之祖。在《诗经》中此篇说理成分比较浓厚，在诗歌发展史上留下重要的一笔，后世“以理为诗”当溯源于此。

《烝民》学习的反思探讨

　  此诗语言很有特色，尽管多用说理、议论，却不迂腐呆滞，这除了诗人的激情之外，还在于语言运用独具匠心，诗人多以民间俗语入诗，如表现仲山甫扶弱锄强的性格特征、赞美仲山甫重视修身立德，都是反用俗语来衬托，这比直说简洁、形象，又有理趣，说理中注进了诗味，故姚际恒称此为“奇语”（《诗经通论》）。

        诗中一些形象生动、富有哲理的语言，有的经后人使用或提炼，至今仍活在人们口头，如“小心翼翼”、“明哲保身”、“爱莫能助”、“穆如清风”等。

      善用虚词与叠字词本是《诗经》的语言特点，此篇独特之处是“之”字的运用，全诗十二个“之”字，用于句尾的有九个，其中第六章连用五个“之”字收句，娓娓道来，委婉有致，起到了特有的抒情效果，姚际恒指出“多用‘之’字，见缠绵之态”（《诗经通论》）第七、八两章连用“业业”、“捷捷”、“锵锵”、“彭彭”、“骙骙”、“喈喈”等叠字词，铺叙送行场面的壮观和行动的迅捷，绘声绘色，增强了诗的形象性与节奏感。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周人“天下”观念

            “天下”这个词，在古文献里出现得很早。《尚书·召诰》：“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这是说周王位居道德之首，小民就会效法遵循，使道德行于天下。《立政》：“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这是周公在告诫成王，要他以大禹为榜样，整饬军队，使其威力行于“天下”，直达于海外，让天下庶邦臣服。

        《顾命》曰：“皇后凭玉几，道扬末命，命汝嗣训，临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用答扬文武之光训。”这是太史宣读的成王临终时的遗命，命太子钊继承君位，君临周邦，遵守先王的法度，治理“天下”，来发扬文王、武王的传统。接着康王致了答辞：“王若曰：庶邦侯甸男卫，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底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这也是称颂文王、武王的威信如阳光普照“天下”。

        《吕刑》：“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这是说如果刑罚不能做到中正无偏的话，那么天下庶民就不可能享有善政了。《诗·大雅·皇矣》：“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这是说周文王征讨密须氏，“以厚周家之福而答天下之心”（朱熹语）。

        以上所引，一般认为是西周时代的文献。其中《立政》《顾命》《吕刑》三篇或以为时代有些问题，可能有战国时人的增饰，未必是西周时的原貌；而《召诰》《皇矣》，则不见有人提出时代方面的问题，其为西周文献是可以肯定的。

      《逸周书》中，一般认为《克殷》《世俘》《商誓》《皇门》等篇可信为西周作品，其中《商誓》云：“凡在天下之庶民，罔不维后稷之元谷用蒸享。”足证“天下”这个词在西周时已经出现了。

        周人“天下”观念的发生，导源于他们对“天”的认识。周人对天无比崇拜，这从西周文献以及金文资料中看得很清楚。他们把天看作是人间万物及其秩序的创造者，“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天监视着下民的一举一动，“天监有周，昭假于下”。

        天也称帝，或称上帝，掌握着下民的命运，天可以降福，也可以降祸。但天并不直接统治下民，而是派他的儿子——天子实施统治。故在周人的眼里，“天”所覆盖的范围“天下”，也就是天子统治的范围。

        问题是周人所称的“天下”，是不是就等于周人的国家？今天的研究者认为似乎应该如此，但在周人当时看来，却不是这样。由于认识水平的限制，周人不可能知道地球的其他地方还存在着人类文明，也就是说，他们不知道“天”外还有“天”，他们以为他们所居住的黄河流域，再进而扩展到东至于海、南至于海、北至于肃慎、西至于流沙，这就是“天”之下的全部。因此，他们创造出“天下”这个词，实是用来指称他们眼中的“世界”；而所谓“天子”，实是当时的“世界”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是西周诗人的夸饰，而是当时人认识水平的真切反映。

        那么，周人的天下是怎样构成的呢？从文献以及西周金文所反映的情况来看，西周的天下是由“周邦”及大大小小的“庶邦”构成的。在上古语言里，“邦”是最接近于今日我们所说的“国家”这一意思的字眼。但“邦”还不能完全等同于今日我们所说的“国家”。

        按周人所谓“四方”，是指除周邦之外的东南西北各方之邦，这个“四方”，正是与当时的“天下”重合的。《大雅·皇矣》：“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这是说上帝监临四方，求民之所以安定。《召诰》：“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这是说天哀怜四方之小民。天子作为天的统治的代理人，自然也是四方之主。

        周王既是周邦之君，同时也是“天下”之主。在当时人的眼里，“天下”就是世界，是由许许多多的“邦”组成的，因此，所谓天子，应该就是当时人眼中的世界之主。

参考资料

《经史文存（〈南开史学家论丛〉第四辑）》，赵伯雄，中华书局，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