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米莉亚21岁那年,她遇到了23岁的汉娜。那次相遇源于一个车站,准确地说是一节车厢——从同一个车站出发,却背对背坐在前后相邻的椅子上。相同颜色、相同牌子,甚至吊在拉链环上的卡通都一样的包,使她们下车时错拿了对方的包。
当阿米丽娅打开包,发现爽肤水、洁面乳、唇膏的牌子和自己的都一样,但明显又不是自己的包。她试图找到联系主人的线索,在找寻的过程中,包里那淡淡的香水味道不止一次地在她内心深处发生微妙的情绪起伏。后来终于找到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一个地址,是S市知名的城中村。
在连续接近一周的时间里,阿米莉亚都会去那个城中村的巷道里来回走动,有时也会推开虚掩着的门,沿着幽暗的楼梯走上去。光着屁股在楼梯道玩耍的孩子,用竹竿拍打着被子的老太太,穿着睡衣一只脚踩着人字拖一只脚光着跷在栏杆上抽烟的大婶,背心搭在肩上晃晃悠悠走过去的年轻人。楼下叮叮铃铃车把上挂满鸡鸭后座上堆满青菜快速穿过的自行车,彩票店、米粉店、叉烧店,放着巨大黑色音响唱着“公嘿雷公嘿雷”的服装店,腆着大肚子光光的头上冒着汗的中年大叔,碎石机尖锐嘶哑地凿着地……唯独找不到那个背着相同黑色包包的人。
阿米莉亚不禁在想,她究竟在找寻什么呢?唯一明确的是,肯定不只是为了还那个包。某一个下午,黑色的乌云遮挡着半边的天际,阳光却从乌云的边缘,像一柄柄光辉闪耀的剑一样照射下来,风卷着树梢呜啦呜啦的响。她正向她走来,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显得有些英俊的脸庞,风正好将一缕头发吹拂到她的脸上,她半扬起头让风顺着头发吹向后去,阳光正好落在那白皙的脸上。没错,是她!她向她走去,她也看到了她,肩上背着同样的包。先是一丝丝的惊讶,然后她们同时笑了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像久别后的重逢。
阿米丽娅第一次见鲍勃,是在一次艺术展上。那天他穿着一条火红的裤子,上身是一件有着夸张图案的丝质宽松衬衫,光脚蹬着一双硬底皮鞋;发型尤其令人过目难忘,在四周剃光的头顶中央,杂乱无章烫染过的头发在发蜡的作用下簇簇直立,使那张本就瘦长的脸更加细长。那鲜明而令人印象深刻的丑,在他身上组合出一种让人感到震慑的艺术气质。
那时,汉娜已是鲍勃公司最年轻的公关总监。汉娜有着令他极为欣赏的做事风格:理性果断、雷厉风行;而汉娜将男女的美与性感融为一体的魅力,也让他极为迷恋。
当阿米丽娅走进艺术展厅,向汉娜走过去,鲍勃猎人般的第六感使他从一堆围着他的肩膀里抬起头来。他定定地看着她,他特有的石雕像般的笑容从嘴角浮现起来。
“wowowo,看看是谁来了?”鲍勃迎上前去,张开他细长的手臂,像是迎接很熟识的老朋友那样。阿米丽娅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汉娜走过来,拉着阿米莉亚的手,说:“我朋友,阿米丽娅,这是鲍勃,我Boss。”
鲍勃眼中闪现出猎人捕猎时的光芒,歪着头,大声说:“OMG,完美,一对璧人!”
阿米丽娅心中升起一股极强的恶心感,夹杂着说不明来由的恐慌。鲍勃让他想起那种长着长长的舌头,流着涎水,浑身都是疙瘩突起的巨大蜥蜴。
鲍勃是活跃在S市和全国一线城市知名的艺术投资商,他具有极其敏锐的艺术直觉和不拘一格的商人头脑,在商界和艺术界都极有影响力。正如他夺目的影响力一样,他的私生活也同样像悬挂在半空鲜红硕大的喷火气球。他双性恋,极度迷恋拉拉,似乎拉拉更能激发他的征服欲。
之后鲍勃经常找各种机会邀请汉娜和阿米丽娅参加他的Party、宴会,汉娜也隐约明白他的目的,但也不便强烈拒绝。直到有一次在艺术展后的公开宴会上,鲍勃一手揽着汉娜的腰,一手拥着阿米丽娅的肩膀。他低下头猝不及防地亲了一下汉娜的脸,又回过头想要强吻阿米丽娅,阿米丽娅愤怒地将他推开。
那段时间,是汉娜和阿米丽娅认识后,吵过最多架的时期。阿米丽娅不明白,为什么汉娜不愿意辞职,不愿意离开那个邪恶的人。
她们经历了第一次分手。分手后的第3天,汉娜找到阿米丽娅,说:“我辞职了。我们和好吧。”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看电影、读书、摄影,有说不完的话题。但只过了2天,汉娜就离开了,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米丽,我得离开一段时间,不用担心。爱你!”
从汉娜的同事那里,阿米丽娅了解到鲍勃公司和汉娜签订了长达6年的合同;在这个合同里,汉娜可以得到更好的薪资和晋升待遇,但相应地也会有很多制约和限制,更具体的合同细节,阿米丽娅无从得知。
在接下去的那个星期三,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竟然找到了她们的住处。他们把一份合同复印件放到阿米丽娅面前,说汉娜并没有辞职,是私自离职,而如果不履行合同,将面临起诉和至少两百万的违约金。阿米丽娅找到律师朋友看过那份合同,朋友说这里面的条件非常苛刻,几乎对被雇佣方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但也并非不能通过诉讼而获得胜诉,只是非常有难度。
阿米丽娅回忆起汉娜跟她讲过的童年、家庭和成长,那里面隐藏着太多的心酸、艰辛、隐忍和眼泪,她更加明白了汉娜为什么如此投入地工作,为什么接受如此严苛条件的合同。
一个月后,汉娜回来了。她们搬了家、换了手机号码,找到新的公司上班,生活似乎进入正常的运行轨道;但她们的内心再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无忧无虑,那颗埋藏在某个地方的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炸。
阿米丽娅最终决定要执行那个计划。她约了鲍勃,在一个粉红色的酒吧包厢,她真诚地跟他讲了很多,鲍勃饶有兴致地听着。最后,他握着阿米丽娅的手说:“哇,你有一颗钻石般的心,No Problem!我同意,明天上午你来公司,我当面销毁它!”阿米丽娅想抽回手,可他握得很紧。鲍勃发出像硬石块碰撞在一起的笑声,接着说:“让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走开,让我们好好地喝几杯!”可才喝完一杯,阿米丽娅就感到头越来越沉重;再后来,她发现自己在一个硕大的圆形床上醒过来。
鲍勃兑现了他的承诺,当着阿米丽娅的面,销毁了两份盖着红色印章的合同。鲍勃歪着头看着阿米丽娅,别有兴味地说:“怎么样,说话算数!”他站起来,伸长胳膊想要拥抱阿米丽娅,“我想我们度过了一个迷人的夜晚!”阿米丽娅一侧身,拿起桌上的茶水,向他脸上泼去。鲍勃拿出纸巾,一边擦着脸,一边大声对愤怒走出去的阿米丽娅说:“哇,美好的纪念,你发怒的样子真美极了!”
在阿米丽娅消失的17个月零7天的时间里,汉娜觉得她已永远失去了阿米丽娅,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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