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路从村子西边经过田野直通向远方的大河，路两边生长着杨树，离大河越来越近时，你可以远远地看到河堤上有座红色的大瓦房，大瓦房的前面紧挨着一间小瓦房，夕阳下，一个高高的身影立在小瓦房前，向你来的方向眺望着……，这就是外公，身体高挑，两臂伸长近于膝，琥珀色的眼睛，一撮山羊胡，天庭饱满，颧骨微露……远远地看上去，越发带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这就是在我儿时外公留给我的一个定格。
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婆去世了，那年大舅16岁，二舅11岁，大姨7岁，母亲3岁，外公只得一个人扛起这个家，上面还有外公的母亲要照顾，一个男人在那样一个时代，养活一家人实属不易，也不知他是怎么扛过来的？听母亲说，外婆去世后不久，外公就去河堤上一个人住了，那个地方是村里的灌溉机房，里面有好几台大灌溉机，所以需要人看守，村支部每月会给外公一定数额的补助，所以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生活也算过的去。孩提时，母亲在家里和别人聊天时经常会提到她爸怎么样？他爸怎么样？当时的我就在心里想，你爸?你爸是谁啊？难道是一个白头发老头? 真令人费解……当时太小不理解外公的概念。
最早的印象是，一条宽阔的南北大河，看不到源头也望不到尽头，河水清澈，岸边水草依依，两边有宽宽的河床，十分平坦，河床顺着坡度爬上河堤，春夏时节，人们会在坡上种上红薯 大豆 棉花 芝麻等农作物，河两边堤上有一米左右宽的小路，顺着河堤不断延伸……小路两旁和两边坡上长满了槐树 构树 桑树等天然的树种，粗壮的槐树黝黑黝黑的树皮上长满了枝条树杈，蜷曲着努力往上生长着，很像油画里的感觉，不远处的河堤上矗立着一个枝叶繁茂的大构树，夏天上面会结满鲜红色的果球，顽皮的小孩子们会爬上树够果子吃，味道甜甜的。
外公的小房子后面三间大瓦房南北走向，房子建在外河堤的东下坡的坡上，西房墙边有个大水池，很深，水池里好几条粗大的黑色水管，小时感觉水管像大蟒蛇一样，有些瘆人，水池在地下打通河堤和大河相通，上面是一座桥，有高高的闸口。东房墙上挖了好几个洞，伸出来几个粗大的灌溉机铁管，铁管下是一条大水渠往东奔去，水渠连接着许多小河汊，可以联通田野的每个方向，房子两面各有三个大窗户，竖直的钢筋铁栏杆，房子里面有7个还是6个灌溉机，具体6个还是7个记不清了，但当时确实数过，房子的门朝北，也是带铁栏杆的大铁门，经常锁着，外公养了十来只山羊，晚上会放在里面，记得有一次跟着大姨哥还有其他小孩从窗户上钻进大瓦房里玩耍，一些小孩子在里面玩纸方，由于我的头比较大卡在了窗户的栏杆上，进退两难……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在里面铁管道上爬上爬下，看着六七个大大的电机，既陌生又充满了好奇……
小房子前不远处，有一条坡路，有两三米宽，二三十米长，斜着从堤上通向堤下，堤下是一条路，沿着河堤一路向南奔去，路的东面是成片成片的树林，也是随路往南伸展，树林再往东就是广阔的田野，蓝天上点缀着几朵棉花状的云彩，田野上各种各样的庄稼，花生 大豆 玉米 棉花 芝麻 西瓜 香瓜 ……一片生机盎然。田野被许多小河 沟渠 小路 分割着，夏天小河沟里长满了青青的水草，水里会有很多小鱼小虾，小孩子们经常会捉来带回家打打牙祭，田埂小路上时不时的就有一座小草房，这就意味着小草房边上就是西瓜地。远处轰隆隆的机轮声，田野上还分布着好几座石膏矿。那时经常跟着表姐去瓜地，有时会呆坐在田间地头上看矿上的大铲车装载石膏，铲车的轰鸣声 巨大机械臂传导出来的推举力，给了儿时的我非常震撼的印象……再往东就是村子了，因为村子周边产石膏，所以村子里有许多人家都买上拖拉机，有少数的买了大汽车，拉矿石跑运输等营生，在村子东边紧挨着村子一条柏油马路纵贯南北，柏油路两边是村里人开的小商店 理发店 自行车修理店 机车维修站 还有一个加油站。记得小时去外公那，有个表哥经常称我“老赶”“老赶”……。当时不知道啥意思，后来才知道，当时我们那里比他们这里要落后很多，经济水平没法比，老赶不上人家，所以，他们那里就给我们那里起了个“老赶”的称呼。
冬天，田野里到处一片绿色的麦苗，沟渠里也干旱了，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茅草，天蓝云高，阳光带着几分暖意时，外公扛着长长的土枪(俗称洋炮)漫步在田野上，这是上面配给外公看守灌溉机站的，平时就放在外公小屋子里的床头墙边上，我每次去都能看到，有时会看到两杆土枪，除此之外，旁边墙壁上有个小皮包，皮包里放着火药和铁砂子，一次外公在河堤下坡处的草地上看见一群麻雀，立马奔向房间，拎起土枪，搭上火药，搓了一把铁砂子装进枪管……之后稳稳地站在堤上，端着长长的枪管，瞄准那群麻雀……，我跟在他的后面几米的位置，双手捂着耳朵，看着他那被风撩起的衣角，感觉外公的身体很高很高，咚！！！声音很响，一阵硝烟之后，外公和我开始在草地上翻找麻雀，一只、两只、三只……，一共6只麻雀，后来和表哥把麻雀放在火灶里面用火烧熟吃了，当时对麻雀这类的鸟类没有保护这一说。外公也是偶尔会扛着土枪转转，遇到野兔 野鸽子什么的外公就会放上一枪，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收获的，打猎时身后还跟着一只大花狗，母亲说大花狗是当地农场里的品种，大花狗还生过一窝小狗，还送给我们家一只，记得当时屋外下着大雪，小花狗是放在书包里带来的，已记不清是表哥送来的，还是母亲带了的，只记得当时屋里生了火，那布满黑白斑点的小身躯蜷在一起，呼呼睡的可香了，那时农村小孩子几乎都没有什么玩具，小花狗就是我的快乐，后来小花狗长大了，修长的身子，纤细的尾巴，身上布满了奶牛色的斑点，她也做母亲了，一窝生了四只小狗，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她就丢失了，为此母亲找了两天也没有结果，估计是被坏人害了，从那以后我只要看到带花斑的狗，都会认真的看上很久，心里默默念到这是不是我们家的那只小花狗呢？直到现在一直都有这样的思念。后来再也不敢轻易养狗。
外公在他的小屋子前墙边上，给大花狗搭了个窝，小屋子东边是一间茅草屋，外公的厨房，夏天里面会堆满自己种的西瓜，茅草屋后面是鸡圈鸭舍，外公除了养了些羊之外，还有鸡鸭等禽类，白天鸡在野地或者树林里找虫子吃，鸭子就在河里找螺丝或者捉小鱼虾充饥，鸭蛋用黄泥和盐腌制，剥开后油黄油黄的蛋黄，至今想想都咽口水。鸡舍旁边是菜地，菜地边上有棵桃树，春天来临时，满树桃花，盛夏时节，树上挂满了透着点点红尖的桃子，另外，外公还在房子附近开垦了不少荒地，种上棉花 小麦 红薯 西瓜 大豆等农作物，还种过何首乌，那东西长得太慢，没有挖出来一个大点的或者带人形的；夏天外公的厨房会变成瓜房，外公自己种的，一般都是自家人吃了，很少卖的。房前的陡坡路上时不时会有一些卖粮食的马车 收庄稼 做生意的板车路过，外公一般都会帮忙推一把车，一次因此还把自己的腰扭了。大热天的村里人在田里干活，也有人会来找点水解渴，外公都很热情，一次村里有个人居然找外公要一条蛇，估计是做药用的，外公在附近野地里帮他捉了一条，还帮他把蛇信子去除掉了，没办法，人家要活的。
灌溉机站的铁门外就是通往村里的大路，大路翻过河堤通过一座大桥直通河西，因为河西也是田地，虽说是给村里人种庄稼用的，但是桥还是蛮宽的，可以开着大拖拉机走过，夏天，河里就是天然浴场，不过一般都是对男性来说，靠近桥边上，水里的地是沙子的，没有泥土很干净，一早到晚几乎是没断过人的，顽皮的小孩子从桥上一跃而下，水花四溅，大人小孩，潜水 仰泳 狗刨……在水里谁还没有两把野路子，追逐声，打闹声，响成一片……河堤小路的两边长满青草，时不时的还会有一两米高的灌木丛或者小矮树，上面有时还会爬上藤类植物，开上几朵野花，河床上会有小孩子赶的牛羊马等家畜在吃草，小孩子三五成群围在河堤上，靠近树荫旁玩起扑克牌……微风带着几丝凉意吹过，裹挟着阵阵青草和野花的的味道……
小孩子（男孩子）穿着也很简单，光脚的，光屁股的（一般在10岁以下）只穿短裤的或者外加个背心拖鞋的……没有对比，真没有什么伤害；一次，大家正玩得开心，突然黑云压境，刹那间狂风暴雨骤起，一时间天昏地暗……河堤上，大家撒丫子就跑，找地方躲雨，人群里一个少年骑着自己家的大马很是让我羡慕；不过说躲雨，哪里去躲？离村还有二三里路呢，结果还没跑到一半，雨过天晴，大家又笑着回来了……
外公，虽然一副慈眉善目，但有时也很严厉，那时我应该没有5岁，在灌溉机站前的铁门前的路边上玩，在矿上上班的两个小伙子来河边洗澡，看到我后，过来和我玩耍，把他们手上的手表，摘下来戴在我手腕上不小心夹着我了，疼的我哇哇大哭，后来带着我来到河边，他们在水里游泳，我在河边坐着玩，突然，小树条就抽在了身上，当时的我光着屁股，身上火辣辣的疼，原来是外公在身后，带着满脸的怒气，两个小伙子看到了，赶紧来劝，估计他们也很尴尬……后来母亲说外公是担心我被别人抱走了，发火的原因是跟陌生人走。
灌溉机站房前屋后，长了很多苕菷菜，茂密的枝叶里，有时会有马蜂的巢穴，那天，外公看到我后，略带愠色地说，你是不是招惹马蜂了，我赶忙辩解道—没有，外公说我在这里从来没被马蜂蛰过，你才来了两天，我就被蛰了，除了你还能有别人?我不吭声了，头脑里闪过昨天中午躲在角落里拿石头砸马蜂窝的画面……
后来，灌溉机站重新改建了，旁边挖了个大坑，用水泥固定起来，留一个缺口和水渠链接着，水泥坑里会经常掉进去老鼠 蛇 等小动物，坑里有30公分深的水，小孩子们就会拿石块砸老鼠 砸蛇，所以里面堆了很多石头，那天我来到坑边上，看到里面还有几只活老鼠和几条小蛇，其中有一条是红色的，非常漂亮，当时正在热播《新白娘子传奇》的电视剧，我就在心里盘算，这许仙救了一条白蛇，后来白蛇来报恩了，变成了白娘子，今天不如我救一条红蛇，以后说不准红蛇会变成红娘子来报恩呢，看看四周没有人，我找了几根小树枝搭在下面的缺口处，希望蛇能从树枝爬上来。第二天，外公见到我，又是满脸愠色，这坑里树枝是你放的吧？是你想让老鼠爬上来的吧？我心里是一百个委屈啊，我的心思可以向谁诉说啊……
一个人住在远离村落的地方，外公也遇到过危险，一天夜里，外公听到后面大瓦房里有动静……起身到外面发现来了好几个贼，当时外公手里拿着土枪，就放了一枪，没打着人，估计也是想警告一下，贼就过来把外公控制住了，然后，说道，老头不为难你，兄弟们想开开荤，牵你一只羊，抓你一只鹅，这事就算过去了；当时的环境下外公也只好认了。
小房子往南去一里多路，靠近河堤外侧下面那条路的东面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几座暗色的瓦房，还有好多根长长地避雷针，剑指蓝天，这里就是炸药库，因为当地的矿多，开采石膏，炸药必不可少，所以国家设了这个炸药库统一管理。里面有个看门的老人和外公关系不错，他们有时会互相串个门、喝个酒、下个棋消遣消遣；外公爱喝酒、爱下棋、此外还经常听广播，记得一次外公的收音机里播放了一首歌曲，很好听，后来才知道，那是黄家驹的“大地”。夏天的夜空星星很多 很亮，外公喜欢坐在河堤上，手里抱着收音机，吹着凉风，听着夏虫的鸣叫，夜晚的风干净而清爽！
小时候，母亲身体不是很好，我就经常会被送到外公那，一过就是好多天，一般都是住在舅舅家里，由表姐表哥们带着，白天就跟着表哥到外公那里玩，印象里只有一次住在外公的小房子里，当时是冬天，下过雪的野外，一片白茫茫望不到尽头，野地上有很多脚印，黄鼠狼的，野兔野鸡的等。后来上学了，放暑假放寒假也爱去，有机会几乎是都愿意呆在那里，因为那里为我的童年增添了色彩！
落日的余辉铺满了河道，晚霞映衬着天际，一个高高的身影伫立在河堤上，静静的看着远方小路，听着风吹过草地和划过树叶的声音……
汉 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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