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时光的河流逆行是一条弯弯的江河,江水碧绿,两岸绿树成荫。这里一年四季总会被一片苍翠欲滴的绿色掩映着,不论走到哪里,山总是青的,水也是绿的。这条江叫渠江,岸边是川东之城广安。
这里是我陌生的另一个家乡,我从这里出生又离开,从此间断十六年不曾回去。我以为我不会再回去,可是最后我是又回到了这里,像一个圆绕着中心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长大后父亲第一次带着我回家,我们山长水远坐了从家到省城的夜班车,又转另外一趟出省的客车,坐了三天汽车才到城里。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说想家,却这么多年总也没有回去,那个年代坐车的成本是巨大的。抛去长途坐车的幸苦,就是照顾一路晕车的我就已够父亲手忙脚乱。
大巴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因为走的是国道,车往往会停在一个司机师傅经常去的某一个路边小餐馆,餐馆的坏境也差强人意,上厕所要收费,饭不好吃价格还贵,乘客们就只能去接一块钱一碗的开水泡泡面,这样连吃几天泡面人都会脱层皮下来。
最后一天,父亲一咬牙带着我上了馆子炒了一盘猪肝,我们只点了一个菜、一大碗饭,父亲结账的时候,盯着那张红通通的人民币心疼不已。我看着父亲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如果我们再忍忍,也许那张红色的大团结就会还在父亲口袋里。
好不容易挨到家已是第三天早上。回家是八月份,正值高温酷暑,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当下车被一股热浪喷涌而至时,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高温中被烤得干扁的城市。
老家的土房子被一片葱郁的竹林包围着,风吹来一陈沙沙作响,夏天的竹林也是最凉快的,只是招蚊子便不再想去后山。后来我才知道,这里也是埋葬爷爷的地方,只是这已是后话。
那时候,老房子里住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父亲指着那间唯一还在住的老房子对我说:“这就是当年你妈妈生你的地方勒。”我走进去,闻到一股土房子中散发出的潮湿和霉土味,门边是一张老式木床,我躺在上面,抱着比我年龄还大的老风扇扑哧扑哧吹着风。
爷爷进来,递给我一个他赶场天买的小风扇让我抱在怀里吹,在两个一大一小风扇的鼓吹下,我恍恍惚惚进入了睡梦中。梦里仿佛看见年轻时的妈妈在后山的竹林里挖竹笋,夏天的蚊子叮得母亲一身包,母亲红着脸,盯着手中新鲜白净的笋子,怔怔出了会神,她会不会也在想念远方的母亲……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这座城市,高温、酷暑、家和竹林,构成了我对那里最初的记忆。这里不是小时候家人和我说的“生活不好,只能天天吃稀饭。”而是因为高温让人不得不选择吃稀饭和解暑的食物,这里也是阿姨们口中要把“头”说成“脑壳”的地方,但这是因为不同的地域和文化差异。那一年,我开始知道耳听的未必是真,凡事需自己用心去感受,我开始学着去接纳与包容这与我的成长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当我再一次回到这里已是十年后研究生毕业,择业时竟也没原由地选择了回去,我开始有了大把时间接触并融入这里。初来广安时,我讲不好广安话,每次打车司机定会问我:“你是外地的吧。”可到现在我早已能流利地问上一句:“你搞啥子喲。”偶尔不清楚情况的人会问是哪里的,我则默契的说:“岳池的。”一旁的朋友使劲在一旁小声说:“你倒是方言溜得再骗别人得了。”呐,这就是方言潜移默化的魅力。
说到方言,和小区里的婆婆阿姨们聊天定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因为她们总不会错过一个可以逮住人说话的机会,嗓门也是也是一个比一个高,好似那声音都充满了爆发力,随时都能致胜于对方。我开始时总是客客气气的答话,后面发现这完全不是在说话而是比音高,于是我拉长了分贝回答婆婆们的问题,婆婆们这下才满意,遂扬长而去。
有一天下班我抱着一堆资料回家,一旁的婆婆忙问我是不是在隔壁上学?我一阵纳闷想着我有这么小吗?只摇了摇头,她又问:“上中学?”
我说:“不是。”
她又接着问:“上小学?”
我就更郁闷了心想我才不上学呢,赶紧和她说:“我不上学!”她才似懂非懂的不再问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当地的土话问上不上学的意思,就是问是不是在教书,我瞬间恍然大悟,看来和老广安人比起来,我这土话还远远不够呢。
当然他们也是很热心的邻居,晾到外面的被子大风吹的日子里也总是晒得好好的,因为总有热心的婆婆有事没事会帮你拉一下被单,忘记拔钥匙的电动车,回来钥匙会被邻居拔了帮你放在车盒子里,送过来的水家里没地方放,对面的姐姐总能帮着收留没地方去的水……
他们是善良的,也是乐观的。记不清在哪里看过一篇文章是《四川人之谜之乐观精神》,内容早已忘之云云,但是标题觉得甚是贴切。小时候母亲和我说:搞不懂家里面那几个阿姨,打麻将吵起来都可以掀桌子,怎么第二天又可以坐在一起吃火锅,跟个没事人似的,要换作她可指不定要生多久的气呢。这个问题以前我也不懂,可是来到这座城市我好像慢慢也明白了。
后来无意中看了本书讲的是巴国賨人的历史,才知巴人勇健好舞,爽朗的性格古已有之,就不难理解为何他们好热闹、不记仇、喜闲适的性格了。
小区旁边总有人家隔三差五会请坝坝席,我则好奇这客怎么请的这般热闹。后来才知这是在办丧事,可即便是丧事除了孝子孝女们身上的那一抹白,整个灵堂里也是寻不见一丝白净肃穆的。相反灵堂会被各色灯带,地毯,舞台妆扮着,画着精致妆容的演员,司仪们一登场,一场追悼会就被带出了几分祥和温情的色调。
人们一边吃饭一边看演出,台上唱的歌也是各种流行歌曲,偶会穿插一曲《我的老父亲》《我的老母亲》之类悼念亡人的歌。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吃饭,忽听外面传来《彩云之南》的欢快音乐,我忍不住往外探头看了一下,果然不出意外地又是哪家在办丧事呢,只是这音乐实在让人不太理解,我就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去世的老人是云南人回不去了,家人给他放个音乐悼念一下呢。
至于哭丧环节,也会由专门的哭丧演员来哭。有一段时间,我也在台前和婆婆爷爷们挤在一起看了好几回追悼会,哭的内容大体是对亡人一生进行的讲述,和对他的思念之情。和白族的白祭文有些相像,只是哭的方式不太一样,情绪带入也不一样,川东送别亡人的方式至少不是让人感到抵触、害怕的,甚至溜个弯回来偶尔还会凑上去听听人家唱什么,看看人家舞台好不好看。一场丧失过后,总让人觉得还有着热气腾腾的生活去追随。
除了坝坝席,当然还有坝坝茶。冬天的时候,选一个有太阳的日子,三五好友坐于江边,一壶十块钱的绿茶足以让人消磨一个下午。每每这种时候,广场里此起此伏的麻将声,就是坝坝茶最好的背景音乐,若是嫌有些单调,还可以在打麻将之余,顺便在空地上晾晒一下床单被罩、红薯粉、萝卜干,聪明的广安人定是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好天气。
伴随着这热闹一起闯入生活的,定还有一桌老远就熏香扑鼻的牛油火锅,锅底要重油、辣与麻,好似少了这几味调料,火锅便缺少了精华,油锅中一片片新鲜毛肚在翻腾中,广安便也鲜活了起来。
顺着时光一点点蜿蜒而去,那座苍翠欲滴的川东之城,在光与影、味与蕾的交合中,慢慢鲜活着,那是自在、乐观的川东人骨子里的乐观与豁达。在这里呆久了,很多细碎的事情便也懒得再去计较,高兴了就去吃一顿火锅,不高兴还是一顿火锅,热气腾腾的活着总比眼面前的烦恼让人更畅快。
这里是广安,夏天被热浪携卷,冬天被雾气笼罩,但她永远生机勃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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