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碗红豆羹

正是南方温暖时候，我顶着两颗因皮肤紫外线过敏而冒出来的痘痘大步踏进机舱，身上依旧满是云贵高原火热阳光赐予我的温度和味道。身边同行的姑娘依旧在掉泪珠子，一颗一颗吧嗒吧嗒地砸在手上后又溅开。她在为离开而落泪，而我在为离开而暗自欣喜。

带着对两个月的假期里你给我的所有指责，还有两个月里我们之间所有的争吵的厌恶，以及最后你跟我说家里钱紧，就不去送我了的时候我心里的不悦，我就这样离开。没有回头，没有落泪，没有喝下甚至一口临行那天你早早起床熬好的那碗红豆羹。明明懂你把家扛了十几年，把我放在心上十几年，累了十几年，却还是选择了幼稚地伤害你。

我想我是狠心的。被最亲爱的人伤害时，那感觉就像是一整颗心都被细线缠绕裹缚，越是想挣脱，那细线便勒得越紧，然后有人拉住两端线头，抽动着，反复割着心脏。而我，就这样伤害了你。

我开始有些不安。直到眼睛里的仓皇掩藏不住的时候，我才慢慢合眼，终于在满眼的漆黑里找到安慰。

晚上8点40分，我裹好大衣，跟着机舱里的人慢慢走出机舱，嘴里哼唱着刚才邻座帅哥耳机里传出来的曲子。扑面而来的冷风没打招呼就直直地钻进衣领里，把我冻得一个激灵，就如往事历历在目，我的思绪也忽然无比清醒。

多年前你告诉我，南方温暖时候，北方冰封时节，北国飘雪是因为佳人常在而尘世多不轨，于是天上降下白色雪花，隐匿她的美。而南国温暖，是因为北国佳人未南望，所以南方愿用温暖换来红豆生长，以牛奶调和糯米粉和绿茶粉，嵌红豆以作羹，盼来北国佳人。

你看，我又来到了这个城市。

没有你最拿手的红豆羹的城市。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这句话在我忆起过往时总让我感觉到我们离得有多远。

是啊，北国总下雪，仿佛要把时间都埋在雪下，不让它破土呼吸。

之后的某一天，我站在宿舍的窗户前，看着外面洋洋洒洒落下大片大片的雪绒花。地上堆积的雪越来越厚，想起高三那年故乡下雪，我也是这样站在窗前，你的手臂轻轻地搂着我，然后我在一旁看着笑得像个孩子的你。你拉着我出门踩上雪地，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发出来，你止不住地笑，一边笑着，一边捏了个雪球塞到我手里，忽然发现我没带手套，又把雪球夺了回去，用手肘和腰夹住雪球，麻利地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套到了我的手上。许是知晓我天生不爱束缚爱自然，不愿意戴手套，你便按住我的手，自己又把雪球放在手里团了团，然后才给了我那个你认为近乎完美的雪球。

你总说，没有人比我女儿强，我女儿就是最厉害的，最好的，最棒的。

所以你才一直竭尽全力给我最好的不是么。对自己很抠门，一年也不愿买件新衣服，却总是想给我置办点衣服。家里没钱，却总是告诉我女孩子在外面要打扮得好一点。你护着我的自尊心，却忘了自己累了多年。

想逃离你到远方去，做我最想做的自己。这句话我念了多年，可是当它真正实现的时候，我的生活却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手机振动一下，第三次拨打出去的电话终于接通。

“喂，宝宝，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妈妈，我只是想吃你做的红豆羹了，还有辣子鸡、番茄炒鸡蛋、炸洋芋和炒饭。”

“等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给你做。”

“嗯。”

然后电话两端，便是长长的沉默。

我们心照不宣，没有一句话说出口，却也相同地选择了就这样沉默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其实我只是想你了，但是遗传自你的好强让我从来都不好意思告诉你。我不轻易说喜欢和讨厌，也绝不轻易说爱与恨，甚至不敢告诉你我想你。

因为我相信你懂。

懂我现在有多想念那一碗你熬好后用最漂亮的小碗盛好然后加了白砂糖最终送到我手边的红豆羹。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只可惜，北国总下雪。所以虽有佳人相望，却也不及一碗红豆羹来得实惠且温暖。

而红豆，生南国。所以当我归去南方时，请为我熬好一碗红豆羹。

让我听你说你所有的悲痛和欢乐。让我喝下当时欠你的那一碗红豆羹。

欠你一碗红豆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