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因循守旧、昏庸无能…这一个个贬义词,用在嘉庆时期大清公务员群体身上,可谓恰到好处。
早在乾隆末年,清廷官僚体系就山头林立、圈子横行,“谁跟谁走”、“谁是谁的人”被分得清清楚楚。上下级之间,把送不送钱、送多少钱作为拜山头的门槛,把保官升官作为上山入伙的标志。
一个个的小山头、小圈子,造就了人身依附关系和利益输送链条。整个官场的价值取向,以受贿徇私为荣、以清廉自律为耻,以讨好上司为荣、以服务庶民为耻,以至于劣币驱逐良币,最后基本形成无官不贪之态势。
为了当官敛财,官员们唯上是从,使出浑身解数巴结逢迎领导。低俗一点的,直接送钱、送美女珠宝、送房契地契;高雅一点的,搜罗字画、古董和奇巧物件献上;有气节一点的,拜领导和夫人为老师师母、干爹干妈,有事没事跑前跑后、殷勤伺候;厚颜无耻一点的,奉上自己的女儿、妻妾,心甘情愿做小伏低、戴绿帽子……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牟取更多的公权力,并用公权力置换更大的“黄金屋”、更美的“颜如玉”、更重的“千钟粟”。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清官场自然而然地藏污纳垢、贪腐横行。主管官吏选拔考核的吏部官员买官卖官,负责治理黄河水患的河道官员截留钱款,地方州县官员层层索取红包陋规,衙门小吏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四川贫困山区顺庆府的差役徐奎——一个基层事业编公务员,靠巧取豪夺竟成为腰揣三千多两白银的土豪,还在家中养起了戏班子……
这些贪腐乱象的背后,是深重的冤狱、涂炭的生灵,百姓们在水深火热之中苟且求活。道光初年,中央政府派人审查天下罪案时,“意外”发现了诸多冤假错案,甚至有被非法监禁逾30年的无辜者!
如郝懿行一般的中下级京官,权力不大,俸禄微薄,素称清苦。可他们一旦有机会外放地方,犹如饿虎出林般饥不择食,表现得尤为贪婪无耻。
比小京官吃相更难看的,是候补官员们。这些人虽然好不容易拿到了当官的资格,却迟迟没获得实缺。有的人在京苦熬多年,熬得钱袋空了、头发白了、眼珠绿了,才盼来一个官位。夙愿得偿之后,他们往往带着债主飞奔赴任,一上任就充分发挥只争朝夕的精神,毫无顾忌地刮地三尺,堪称什么钱都敢贪、什么事都敢干。道光二年初,河南永城知县沈玉墀被人举报,称其到任一年,就贪污挪用白银3万余两,加上前任留下的亏空已超过6万两,重达2.238吨。
区区七品知县“小官大贪”,上级领导的手笔更不同凡响。道光皇帝即位之初,曾组织清查直隶省库银,发现本应存有515700余两白银的省库,实则只有39400余两,其余47万余两被嘉庆年间历任藩司(省长)以各种名义“借支”,自此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对于侵吞国家资产的“潜规则”,各级官员习以为常、见惯不怪,认为能捞是本事、不捞是傻瓜。
非但如此,官员们正常提拔任用,也得自掏腰包四处请客送礼,否则就是“坏了规矩”,会遭到整个官场排斥打击。晚清官员张集馨由陕西督粮道升任四川按察使时,不但要向在提拔中起关键作用的领导奉上心意,还得给其他不相干的领导和同僚送礼,标准是军机大臣每位400两、军机章京每位16两(如有业务往来则提高到80至100两),六部尚书每位100两、侍郎每位50两,其他驻京同乡、同年、世交等人人有份,共花费15000余两。送礼者囊中羞涩,只能四处借款,到任后再设法敛财还债;收礼者拿得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不存在丝毫负面影响。
如此腐败的吏治官风,已然渗透到大清国家机器的每一个齿轮、每一颗螺丝钉,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清官”的稀缺也就不足为怪了。
然而,许多官员对收受礼金礼品十分娴熟,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却浑浑噩噩,堪称尸位素餐。
国家机器的有效运转,最为关键因素是官僚集团令行禁止,政令军令畅通。可在嘉庆后期,从中央国家部委到地方行政机关,秩序混乱、办事拖拉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中央各部门对于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能拖则拖、能挡则挡,都等着别人先出头;一旦出了问题,大家要么敷衍推诿,要么互相包庇,力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方政府对于中央的指示精神,对自己有利的就速办,对自身有损的就想方设法拖,中央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有时连皇帝“上谕”专批严催都没有效果。时人洪亮吉一针见血地说,“今日之州县…无事则蚀粮冒饷,有事则避罪就功。州县以蒙其道府,道府以蒙其督抚,甚至督抚即以蒙皇上”。
对于大清官僚而言,不担责任是成熟稳重,会踢皮球是聪明智慧,得过且过是办事得体,说真话、办实事反而容易犯错,乃至丢官去职。
这种吏治日坏的现实,嘉庆帝也略有耳闻,专门用一个名词“因循疲玩”来批评,类似如今的“玩忽职守”。但是,广大官员依旧我行我素,以至多次被皇帝抓了现行。例如,嘉庆帝一再重申裁汰衰庸官员,但他亲自接见新任内阁侍读学士汪睿时,发现汪学士老态龙钟、重度耳背,根本听不见皇帝的问询;接见浙江黄岩镇总兵官谢恩诏时,发现谢总兵年老衰迈、步履蹒跚,走路都得靠人搀,完全不具备带兵打仗能力。1805年,嘉庆帝赴盛京(今沈阳)举行谒陵大典时,途中遇雨,道路泥泞,无法通行。当地最高行政长官、盛京将军富俊在皇帝面前一再强调客观理由,就是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直接责任人、宁远州知州克星额听闻出了岔子,当了缩头乌龟,连人影都找不着。
皇帝面前尚且如此,那些潜藏于中央国家机关和省、府、道、县中的庸弱贪卑官员、敷衍塞责现象更是多不胜数,嘉庆帝惩不胜惩、罚不胜罚,颇有水至清则无鱼之感。在这些“因循疲玩”官僚的眼皮底下,林教主和天理教才得以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公然向清王朝发起挑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