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天天在我心中
刘锦云
蓝天下,围墙上彩旗飘飘,墙壁上“盐城市聋哑学校”七个大字在众人眼里可能早已熟视无睹,而在我心中,却天天熠熠生辉,只因30年前受丁雨龙校长之托,,它们出自我父亲之手,当时,老人家写一个字就会喘一阵子,那情形永远定格在我记忆中的“昨天”,从家中拿走字稿的那一刻,我是含着泪的。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几十年来,无论校容校貌怎样改变,“父亲天天在我心中”的情境却一直没变,我每天进出校门总是乐呵呵的,这种心情是一般人难以享受得到的。我住的小瓦房在众人眼里也许是寒酸的,在我心中它却是世界上最廉价的别墅,独一无二。有老同学问:“你们怎么还住在这样的小平房里?”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我总是先笑一阵,然后反问:“你们住楼的家里有乒乓球桌吗?五个呢!有塑胶跑道吗?还有篮球场呢!有竹林花园吗?还有......”问得他们哈哈大笑说:“你真虚怀若谷。”说实话,我们虽然室小如舟,却每日心宽似水,为什么?只因“父亲天天在我心中!”。
父亲好坚强,十年动乱,他在盐城师范惨遭迫害,深陷“牛棚”遥遥无期,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位抗日武工队宣传队长,阜宁县二区参议员,新四军抗日战士(野战军35旅政治部宣传干事),怎么就成了“历史反革命?”解放后的滨海县东坎实小校长,淮安师范教师,盐城师范教导主任,一位勤勤恳恳在教育战线干了数十年的中层干部,省劳模(1956年曾与他的学生丁雨龙出席江苏省优秀工作者大会,)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怎么就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派”而被抄家、游校,游街,被造反派拳打脚踢推推搡搡更成了当时的家常便饭,连我送去的香烟都被扒开一根根检查......瘦弱而坚强的父亲终于熬过了那段度日如年的混沌岁月。
过了几年,有了一定的人生自由后,被发配到步鳯公社幸福大队“劳改”,时间不长,才被安排到步凤中学任教了年把,彻底平反后又被调回盐城二中、进修学校任教导主任,这期间他忧心忡忡,觉得中小学生的大字课不应该停开,于是在工作之余,抓紧时间创编“描红簿”,不知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我常常一觉醒来,还见父亲在灯下笔耕不辍。因描红簿可反复使用,既节约了纸张墨汁,还能有效提高书法技能,受到教育部门的认可并在盐城市各中小学普遍使用,在他的大力推动下,停开了多年的书法课终于又重新恢复了。那以后,他为教育事业继续奋斗的激情一发不可收拾,紧接着他又为中学编撰了《中学生正楷书法讲义》,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于1979年出版发行并在中学普及开来。当年离休后,父亲仍然进无止境,硬撑着虚弱的身体以惊人的毅力,坚持诗、书、画、印的钻研、教学和创作,兼任多所大专院校的书法教授,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大力倡导精神文明,在大江南北,海内海外留下了墨宝和印迹,作品无数次参展获奖,并在各级报刊发表,许多还被纪念馆收藏,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光捐赠给亚运会、知名人士的作品就有一百多幅,书画义卖若干以捐赠灾区,作品还几渡国外巡回展出,被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艺术家”,尤其是具有“书法艺术性突破”的《蜾扁体篆书千字文》在他临终前面世,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他躺在市三院病榻上精神空前振奋,靠着堆在身后的被子,用他那陪伴了他半个多世纪的金星钢笔在扉页下方写上每个儿女的名字,后面加上“留存学习”。我们兄弟姐妹、女婿和儿媳们围在他的病榻前心酸地分享着他那一刻的喜悦,那情境也永远定格在我记忆中的“昨天”。
父亲刘竹铭,学名刘鸿勋,笔名石邨,1913年3月出生于滨海县东坎镇小沃村,1930年9月毕业于上海新华艺术大学西画系。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他多才多艺,几乎每天下班后趁饭前的空闲时间拉上几曲,如“空山鸟语”、“光明行”、“二泉映月”、“病中吟”等二胡独奏曲,在我少年时代就耳熟能详了,父亲还会吹口琴、口哨,那声音曲调旋律真是美妙极了!我站在旁边常常听得发呆,总吵着不让他停顿,这时祖母就会把我拉到怀里,并操着浓重的滨海口音说:“三子乖,奶奶惯,让你爹歇歇唦!”
父亲好风趣,记得我小时候,他多在外少在家,从外面回来,免不了带些糖果给我们小孩高兴高兴。给哥哥姐姐们的时候没耍什么花样,唯独轮到给我的时候,两手一张说:“没有了!”我刚咧开嘴要哭,他连忙说:“爸爸变,爸爸变!”只见他空着左手往嘴上一捂、一吞、一咽,然后把右手放到脑后一拽,糖果真的就“变”出来了,哥哥姐姐们笑着跑开了,幼年的我惊奇不已,蒙得我 个傻瓜盯着他的后脑勺直转,父亲又把我抱起来直转,开心极了。
我记事特早,好多事我都记得,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父亲好可怜,中年丧妻。先前祖父在东坎 艺城肥皂厂做会计的薪水还可贴补家用,后因年事已高,不再工作,断了收入,只好随我父到盐城生活,仅有的一点积蓄都用来为我母亲看病,还欠了些债,上有父母,下有六个小孩的大家庭,除了我大姐已经工作成家也有了小孩,大哥才上高中,我还没到读书年龄,千斤重担全压在了他一人身上,母亲去世那天,我们兄弟姐妹第一次看着父亲趴在桌上哭得那样伤心。
从我记事到母亲去世,从未见父亲跟母亲红过脸,甚至没有过高声,尤其是母亲病重在床时,他对母亲的关爱,更是无微不至。听大姐大哥说,刚解放那会儿,兴起一股“换妻”风,有不少人啜哄父亲休了母亲,找个年轻健壮漂亮的老婆,(我母亲比父亲年长两岁),父亲却始终不为所动,直到母亲离世。
父亲好有能耐。前几天80岁的大哥(二中退休教师)来我家玩,他讲了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关于父亲的一些非凡经历,原来,父亲从上海新华艺术大学毕业后就到苏州摆起了书画摊,还替人刻章,一直持续到抗战爆发,才回到滨海老家,用积攒的钱先后办起了艺城造纸厂、艺城照相馆、艺城肥皂厂、和济中药店,还织过毛巾,做过牙膏和疥疮药,因为日本鬼子骚扰不断,加之内战续发,无奈先后关闭,其中维持时间最长的是艺城肥皂厂,因有新四军投股,一度专供肥皂给新四军,每次都是用小船趁夜间从水路悄悄运往新四军驻地。该厂实际上是盐城地区第一家“公私合营”的企业,其股票真品一直被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展出,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盐城新四军纪念馆收藏展出的是复制品。
那时新四军地下组织在地方上成立了武工队,吸收了我父亲当宣传队长,后又正式参加新四军35旅12纵队,任旅政治部宣传干事,据和他一起共事的中国著名诗人丁芒的回忆录中写道,刘竹铭清瘦白净的脸上一对机灵的大眼闪现着智慧的光,是编快板词、数来宝的能手,他写讽刺檄文、画漫画手到擒来、挥笔即成。行军时时常穿梭在几千人的队伍里,忙着搜集第一手资料,以朗朗上口、鼓舞士气的内容去激发战士们的斗志......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父亲曾虎口脱险。大哥还说,有一次夜晚据线报父亲所在的第12纵队几千人被国民党的四个师悄悄包围了,并准备在天一亮将他们全部干掉,亏当地百姓配合新四军用银元买通关卡,并用酒肉美食去敌人碉堡里陪他们一起吃喝猜拳,直到灌醉负责警戒的敌人官兵。野战军这里,把所有能发出声响的辎重武器等物能扔的都扔了,凡能够随身携带的轻便武器文件等一律用拆开的棉布棉被包裹起来,真是人衔枚 马裹蹄,绝无一丝声响,几千人的队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一豁口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为脱离敌人的追击,随后马不停蹄的连续急速行军四天四夜,其间因遭日晒雨淋打起了疟疾,从此落下病根,因患肺结核不得不离开部队到地方疗养。其后曾投入到疏导淮河工程,他主要负责管理、测绘制图,时间不长,便被当地知名文化人姜观吾、李敦甫(后来的著名书法家)等人创办的西庵中学聘用任教,以后才到淮安师范、滨海中学教书,后又被调到盐师、二中、教师进修学校任教导工作。
父亲对我好疼爱。1960年,经人介绍,我有了继母,开始还说得过去,自从有了她自己的孩子,我便被她当着小保姆使唤,父亲生怕我太受委屈了,经常帮我完成我力所不能及的家务事,尤其是生煤炉,是我这个11岁的孩子最感到困难的事,弄不好就熄了,父亲每天都会帮我生好炉子煮上早饭。当我吃饭不敢伸筷子夹菜的时候,父亲就会边给我夹菜边说:“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呢?”有时也会悄悄塞几角钱给我做零花钱。特别是1967年,父亲被关“牛棚”的第二年,我整天郁郁寡欢,当年11月份,盐中成立了“向北京长征队”,我毅然决然的报名参加了。我出发的前一天(67年11月12日)下午去师范“牛棚”向父亲告别,走进他的宿舍,不见他人,转身见他拿了把锹进来了,他见我左臂套着大红布制成的袖章,上面用黄色丝线机绣着毛泽东手写体的“向北京长征队”臂章,眼睛为之一亮,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我告诉他我明天就要步行去北京了,学校还发给我们钱和粮票的呢,他一点没反对,就说我腿上穿的太少了,你们一路向北,越走越冷,忙坐到稻草铺的地铺上,快速脱下穿在腿上的球裤,我见状忙说:“你不冷吗?”他一边从枕头底下拿出叠得板整整的蓝布棉裤套上腿,一边安慰我说:“你看,这个比球裤还暖和呢,”他把叠好的球裤帮我放到书包里,说:“不早了,趁亮赶到学校,早点睡!”“有可能就到北京姨娘家去看看。”并把姨娘家在北京的详细地址写给我。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我背着带有老父体温的球裤,一路哭到学校,(此后每当我想到此事,还是泪流不止)。
父亲的精神境界好高。文革前,父亲打了无数次入党报告以表达他对党的热爱和忠诚,都因家庭出身和后妻的政历问题被拒之门外,但他从不发一点牢骚和说一句怪话,那年头,提干总是和入党联系在一起的,他从不因为不是党员提不了干而沮丧,仍然一如既往竭尽全力地为党工作,离休后边治疗病体,边振奋精神为国争光,曾任盐城市首届中国书画家协会副主席,先后被吸收为中日美术交流协会、省书法家协会、诗词协会会员,还有王羲之基金会、王羲之研究会会员;还任江南诗词学会理事、市政协湖海艺文社常务理事、副秘书长、顾问;市老年大学、中国书画函授大学盐城分校书法部主任等职。1984年受省、市政协表彰,还当选为县及郊区政协第四、五、六、七届常委,盐城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他被列入《江苏省当代教育名人录》、《中国当代教育名人辞典》、《中国当代书法家名人录》。
1991年11月24日上午9时20分,因医治无效,于市三院老干部病房去世,遗体用救护车送回到教师进修学校家里。我公公李树杰先生(即《懿范百世》的作者)闻讯赶来,挥笔为父亲写下了“功垂千古”、“流芳百世”的挽联,并在我父亲遗体旁长跪不起、痛哭不止,他们俩说是亲家,更像兄弟,我父亲长我公公4岁,生前我公公就十分仰慕我父亲,因他酷爱书法,常请父亲为他指点,加之他们都是政协会成员,常在一起开会、攀谈。我公公七十寿辰时,父亲特地精心为他画了一幅国画《松鹤延年》,见《懿范百世》第81页名人字画条目。
父亲天天在我心中父亲天天在我心中
在盐都县教育局为他撰写的《生平事迹简介》中的最后一段话是这样说的:刘竹铭同志的革命思想、红烛精神、学识才华,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奋斗的一生、光荣的一生,刘竹铭同志的逝世,使我们痛失一位好干部、好老师、好同志。
在他老人家去世后的第二十年,即2011年被编入《江苏省中小学教材》盐阜版六位已故名人中的一位。
父亲,啊父亲!您虽已离开我们26年,您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可见,只因您天天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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