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不是感恩

前些天，我在一个菜市场门口摆点招生。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修鞋女，看上去接近五十岁的样子。没想到，我们刚刚坐下来，她就问我们要了一张我们学校的宣传单。

   我礼貌性地问她有没有小孩要找学校的。

   她笑了，露出她长得极为参差不齐的牙齿，说她的小孩在老家读书，马上要读六年级了。

   我就问她想不想把小孩转到这边来读书。

   她拿着我们的宣传单，看了看，微笑着说孩子来这边他们没有时间带，还是在老家读书比较好。

   简单地聊了几句，我们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她修鞋的工具就只有一架简易的机器，还有一大包修鞋所需的琐碎物件。那个修鞋的机器黑乎乎油腻腻的，那个装琐碎物件的包也是脏兮兮的。

   找她来修鞋的人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她面前各式各样的鞋子就堆积得老高了。她坐在她的小板凳上，用左手将鞋子按在自己的左边膝盖上，用右手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缝着那些开了缝的鞋子。手法极为熟练，她也极其有耐心。

   就在我注视的这一会儿，她又重新拾起了一双女士脱了线的旧凉鞋。她先用刷子和抹布清理了一下鞋子上的灰尘，然后给鞋子上线，接着又给鞋子清理一遍灰尘，还用嘴吹了吹鞋子上残存的灰烬，最后再将鞋子握在手里，像端详着一件珍贵的宝贝，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她便用塑料袋将鞋子装好，等待鞋子的主人过来取。

   我有意无意地看着她修好了好几双鞋子，她修鞋子时的样子极为专注。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人送来了鞋子要修理。

   这时，她喊了一声，“你快过来帮帮忙呀！”

   很快，就有一个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的中年男人过来了。他坐在这个卖鞋女的身边，帮忙给她清理鞋子上的灰尘。清理好之后，再递给修鞋女修理。他们之间配合得极为熟练，也很有默契。

   这时，我的同事轻声地问我，“这不会是她老公吧？”

   我看了看修鞋女，她的头发半数已经花白，头顶部分的头发都已经所剩无几了；她的皮肤像黄土一样，又黄又粗糙；她的双手因为修鞋的缘故，也是黑黝黝的；她身上的衣服也都沾满了鞋子上掉落下来的尘埃。而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呢？高高的不胖不瘦， 穿着大红色T恤，米白色西服裤，配一双亮锃锃的黑皮鞋，给人感觉很干净。而且这个男人长相清秀，皮肤偏白而细腻，眼睛明亮而有神，眉毛浓而黑，头发也全都是黑色的，看上去很精神。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一对。

  “应该不是吧。”我回答我的同事。

   我们一致认为这个男人看着比那个修鞋女要小十多岁，他们不太可能是一对。可能是姐弟关系吧，我在想。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八卦，对他们的关系要进行那么多的猜测。

   过了一个多小时，她修鞋的摊位面前堆积着越来越多的人。在人群中，我听到那个修鞋女在和别人聊天。似乎是在聊关于她老公的，她说她老公不会修鞋，是过来帮帮忙的。

   “不是吧？那真是她老公？她老公看着那么年轻，她怎么看上去那么老？”我同事说道。

   “女的比较显老吧，何况修鞋这么脏的活儿。”我说。

   “那也不至于看上去相差那么大吧！”我同事说道。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跟着纳闷起来。

    没想到，这个修鞋女很健谈。

    她估计是听到了我们的窃窃私语，在人群散尽后，笑着对我们说，“我老公比我小五岁。”

   “小五岁？那你也敢嫁啊？”我们说道。

   “诶，你们别弄错了。找小一点的好，小一点的不会欺负人。我老公对我可好了，从来不欺负我的。而且他还是个大学生呢，学得医学，结婚十几年了，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次饭，洗过一次衣服，我到现在都还不会做饭呢！”修鞋女说的时候笑得极为开心，一脸幸福的样子。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以前，他在我爸爸的工厂打工。我觉得他挺聪明的，就鼓励他去读大学。后来，他考上大学了。都是我修鞋供他上的，他大学一毕业，就跟我结婚了呢。”修鞋女继续说道，脸上的幸福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

   “他还挺懂得感恩的哦，你真幸福呀。”我说道。

   “感情怎么能是感恩呢？感恩能够维持这么久的感情吗？呵呵，以前我也以为他对我是感恩。所以一直不敢接受他的爱，而且在他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同学很喜欢他，追了他几年。他一直都不答应那个女孩，我还劝说了他好多次，让她娶那个女孩。他死活不愿意，非要娶我呢！我们现在结婚十几年了，刚结婚不久，他在老家开了一家诊所，我依旧修鞋。今年，我过来这边了，他也跟着来了。他最近还没有开始找工作，所以每天都会来这里陪着我。这不，中午到了，他又回去做饭去了。你们说，如果是感恩，他怎么会让我近二十年都不曾做过一顿饭，洗过一次衣服呢？”她固执地相信他们之间是真感情，而不是感恩。

   从她那幸福的笑容中，我也相信他们之间是感情，而不是感恩。

   中午饭做好了，那个男人过来了，喊她回去吃饭。

   他们走的时候，我们问那个男人可不可以把他们的凳子借来坐坐，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凳子。

   那个男人很爽快地将他们的凳子递一个给了我们，我看到我们给她老婆发的学校的宣传单还在他的手上，被叠的整整齐齐。

   我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发觉他比刚才更有魅力了；我再次打量了一下她的老婆，她不再只是一个脏兮兮的修鞋女了，而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一对恋人，他们彼此都深爱着对方。

而且，在他们的爱情里，我渐渐地领悟了感情与感恩的差异。

我想，最好的爱情大概就是，男人懂得感恩，并将感恩化作最真的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