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病了,只觉得喉咙像被点着了一样,鼻子有点堵,伴随着头晕与沉重感,莫非是在刚铎住了这几天让我从一个草原上奔跑的洛汗女战士变成了刚铎贵族小姐。
昨天还是让我心里涌起一股挫败感。前天也是。整个人怪异的沉重和眩晕的感觉让我躺不下去了,起来洗漱梳头,喝完一大杯水,重新躺回床上,盖紧毯子。
但是就算躺着也不舒服。我闭着眼睛试图继续睡觉。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让我无法忽视。我一咬牙下了床,决定还是有病及时就医,于是换好衣服(另一件白裙子),走出去找医者看看。
但是清晨几乎没有人在外面,我看见走廊那头一扇门开了,有一个女医走出来又走进另一扇门,实在是不好意思跑进去打扰,毕竟里面有另外的病人。
我在走廊上徘徊,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敲门询问,一大早就急着找医生还因为这点芝麻大小的事,实在是尴尬。
头晕得我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我走到外面,走上了城墙。没想到外面这么冷。幸好我今天穿的衣服还不算很薄,但还是有点冷。我在冷风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略微有点烫,但是风又迅速地让皮肤冷了下来。
日出时间早就过去了,但是看不到太阳,今天看起来不会是晴天了,外面的荒原冷冰冰的,没有鸟鸣声。我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回过头,惊异地发现我正和走来的法拉米尔不小心四目相对,我大约是吓傻了,愣了几秒才回过头去,假装隔得太远没看到他。
但是我知道假装没用,他肯定会马上走到我旁边,他都看见我了。我心虚地重新望向远方,几秒之后,法拉米尔已经在我背后了。我还是假装不知道,没有回头。
不用看我也感觉到了,他在我斜后方,离我很近,忽然出声:“你在看什么呢,白公主?”
每次叫我公主那肯定不是什么严肃的时候,估计又要开我玩笑。“今天天气不太好,”我答非所问,“而且很冷。”
我说完就很不争气地哆嗦了一下,连控制住都来不及。法拉米尔很轻地摸了摸我披肩的布料,“太薄了,怎么会不冷,你等着。”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回头看着他穿过花园奔向楼内,也不知道他是去拿衣服还是毯子,衣服不太可能,难不成还会是他自己的衣服,披着毯子又太可笑了。
他很快就回来了,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一个来回,手里拿着一件深蓝色的斗篷,看起来不可能是他的,因为他给我披上时,我看到它的袖口和下摆都用银色丝线刺绣上了大大小小的星星,闪着淡淡的光。
“谢谢你,大人,你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衣服?”其实我也有点猜到了。
“这个是我母亲的,”法拉米尔看着我,“我没见她穿过,但是现在我觉得很适合你。”
他的语气变得有一点沉重,“这个本来是为了一个庆典准备的,但是我母亲没用熬到那时候。那时我五岁,我快不记得了。总之,她一次都没穿过,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了,父亲本来有一件与这件衣服配套的,但是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再没穿过那件衣服,我就把这件衣服留了下来。”
“很美,”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的母亲肯定很美,她穿上会更好看的。”
他笑了笑,“我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我只知道,现在你穿着它,就很美,就好像本来就是为你做的一样合适。”
或许是受到夸奖的影响,我转过头看着他,“那只是因为身高体型相似的缘故,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哪。”我故意找了一个看似有理的说法。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他说,我等着他说下去。“那么其他还有什么原因?”我问。
“我总觉得,你似乎很忧伤,伊欧文,怎么样你才能高兴起来呢?”
“我?有吗?我觉得我从来不是那种忧郁的人,”我说,“起码我心里不是。”我正思考是什么使法拉米尔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忽然记起了昨天掉的那些眼泪,这是藏不住的,但是那些即兴落下的泪并不能代表我忧郁。
“我真正难过的时候从来不哭,只会因为感动或者…同情还有我觉得无能为力…”我急忙补充。
“那么为我会是哪一种呢?”他笑得有点狡黠,但是又有种转瞬即逝的凄凉意味在里面。我低头不看他。他总是这样,我有时会有种抱住他来安抚他的冲动,我总觉得,悲伤的是他不是我,他什么也不说,但是一个人经历了他所经历过的事,怎么可能不悲伤呢?为什么非要表现得那么风轻云淡呢?
我强迫自己重新看着他,“法拉米尔,对于你,我知道你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别人感动,但是我不希望你经历这些…所有我觉得你不应该遭遇的事情,你知道吧…”
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又解释不清。我知道他心里藏着的,那些我没办法抚平的东西,但是我实在很想尽量让他觉得好一些,语言没办法形容,我面对他的时候又不敢靠近还总是逃离,我的做法无疑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安慰。
可是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他一直以来付出的根本就看不到回报,我不知道一个人在这样的境遇里还怎么能爱,他对现实没有恨意和厌倦,但是他很疲惫,我想让他可以休息一下,暂时不要考虑那些烦恼,而我又总是搞得自己很烦恼。
“黑门,就在那里,不是吗?”我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他点头同意。
“部队离开七天了,他——肯定知道他们来了,到现在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七天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忽然,他说,“原谅我,我这么说可能很唐突。”
“这七天我觉得我体会到了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欢欣和痛苦,在同一个时刻,体会到这样相反的感受。”
“为什么?”
“我感觉到邪恶和黑暗与日俱增,我却没有去正面地反抗它,离得这样远我还是能感觉到。”
“但是你还是有快乐的事情。”
“对。”他回答,停了很久,“因为我看到了你。”
“我不想让世界就这样终结了。要是此刻结束,我们会失去所有我们希望或不希望发生的事物,无论好坏,都会消失了。我才感觉到的幸福,也要消失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这些天里所找到的幸福,和我想的,是同一种?我也不希望我那些快乐的回忆随着我一起消失,我不希望我未解开的谜团的答案永远随着出题人而消失。往事随风而去,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概念!无声无息的,所有的快乐烟消云散,痛苦永远得不到弥补,也无法给予安慰。
“大人,你所找到的幸福?”我一紧张又称他为大人,我想问个明白,确认我的猜测,“我想不出,这么几天,你找到了什么幸福,让你这么不愿意失去。”
他没有回答。我可能触及了什么尴尬的事情,或许不是我想的那样?不可能,我基本可以确定,他说他为遇到我而快乐,他不想失去的,真的不是我们在花园里的时光的回忆吗?
“我也不想失去。但是可能,真的会全部消失,末日的预兆要是出现,那些快乐和不快乐,就都不会再有了。”
“是啊,我们都在等末日的预兆出现,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不再说下去。
随着我们的沉默,周围越发安静了,连呼吸的声音都越来越轻,好像真的都要消失了一样。我闭上眼睛,我真的不想这样,我想活下去,我想要再看到一次那天的太阳,想回到那天的花园,要是真的可以,我也不会满足,我希望有很多这样的一天,可以和我想说话的人,说很多很多我还没有说完的话。
但是世界要是不给我这个机会,时间不给我这个机会,那么多回忆中最美好的片段就是最残酷的,它在发生的时候就成了最后一次。
我颤抖了一下,拢紧了斗篷,整理了一下系的结,就在我手放下去的时候,被法拉米尔一下子握住,但是很轻,几乎没有用力,我没有思考,一瞬间回握住,而且要用力得多。
我们的手都这样凉,温度差不多,毕竟吹了那么久的风。我们没说话,也没有互相看,就这样,好像我们只剩下了互相握住的手,在给予对方世界消失之前仅剩的一点点安慰。
此时说不上有什么紧张感,我只知道保持同一个姿势,整个人一动不动,控制着手指保持同一个弧度,也没有发抖,我不知道此时我应该想什么或说什么,一分一秒,略有些尴尬,但是此时的理智告诉我不能把手抽回来,不然我会后悔的。
今天不是晴天,但是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我们望着的东方似有闷雷滚动,大地轻微的震动让我无法判断是不是错觉。我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摇晃,“是地震?”我小声说了一句,随后整个建筑摇晃得更加厉害,不对啊,地震应该不会是正在感觉,好像是什么东西要把这里吞没一样。
我惊异地听到了一阵长长的叹息,来自地底的感觉,我盯着外面的原野的地面,猜测地里会突然钻出什么来,把这里全部掀翻。但是幽幽的一声叹息之后,地面又恢复了平静,不像有什么异样的事要发生。
我一转头,头发就碰到了他的下巴,我赶紧往旁边略微躲开一些,难道是我们一开始就靠得这么近?还是在怀疑大地要被吞没的时候我无意识地靠近了他?
在这么近的距离,心跳声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是我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我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侧脸上,我尴尬地把脸转到一个我觉得好看一些的角度,以免近距离出丑。但是这样一来,我只要一抬眼睛就会看到他的脸。
“不是地震,”法拉米尔说,“我觉得…很奇怪,刚才让我想起了努曼诺尔。”
“努曼诺尔?”我没听懂,不由自主地抬头,然后不小心如此近距离地对视,我还毫无察觉不妥之处。
他说,“就是西方皇族奠基的地方,‘黑暗的浪潮掩没了绿色大地和山丘,带来避无可避的黑暗’,我经常会梦到这情况。”
我稍微往后仰了一点,“你觉得黑暗会降临——?”接着又觉得这样的角度实在是不够端庄,就又靠近了一些,低下头去,“无可避免的黑暗吗?”
法拉米尔一直看着我晃来晃去的,笑着扶住了我,“不会的,我刚才说的黑暗,只是我脑海中的影像,我其实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理智告诉我黑暗降临,末日在即,但是我心里的直觉告诉我不会这样的。”
他一直看着我的脸,我不敢再和他对视,他盯着看了一会,居然靠得更近了。他用我听到过的最轻最柔和的语气,念了我的名字,“伊欧文,洛汗的白公主,现在我不相信任何黑暗会降临了,至少在这一时刻不会…”
然后他向我靠近,我预料到了他会做什么,他比我高很多,他低下头来,吻了我的额头,我一瞬间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唯一的感觉只剩下了额头和几缕发丝沾染上了他温热的气息,我真切地感觉到他是活着的有生命力的一个人,和我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的、甚至我会怀疑是否真实存在的人,有着这样大的差别。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或者说,我纯粹有种心底的隐秘愿望得到了证实的感动和欢欣,我忽然不再害怕了,我忽然看到了希望,黑暗?此时此刻,黑暗不敢靠近们,就算它不识相地降临了,我也有了顶住它的能量。
或许是这个吻把他的力量传递给了我?多可笑的想法,一阵狂风吹来,我的头发被风掀了起来,几乎盖住了他的脸,和他的头发撞在了一起,我伸手拢了拢我的头发,但是露出脸让我尴尬,我就选择了看起来更愚蠢的做法,把脸埋在了他的肩上。
起码这样我的头发被自己挡住,就不会被风吹乱了。法拉米尔似乎是很自然地理顺了我的长发,又抱住我的肩头,为我挡住一些风(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你听啊,”他低低地说,“伊欧文?”
“嗯?”我闷闷地回答,“是什么,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
“我也听到了,确实是有人在唱,那我们都没有听错了。”
远远地传来了歌声,不知道是谁在唱,而且是许多人的声音在一起,听起来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有人在唱歌,歌声而不是战斗的声音,至少可以说明这里是安全的,人们没有丧失希望,甚至,甚至!有人可能知道了有什么好消息了!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抬起头来,说,“会不会是——胜利了?”
我转过头去,那里低沉沉的昏暗天空似乎没那么沉重了,天空发灰,但是没有穿不透的黑暗。似乎好一些了,是因为听到歌声让我产生了幻觉,还是真的不一样了?
我朝外面看去,原野上任然没有人影,但是歌声却是越来越清晰了。我转头朝医院方向看去,然而忽然意识到我们的手臂还互相抱住了对方,我赶紧分开,为了掩饰,我跑到了城墙最边缘往外看,往白城下方的城市街道看去,有一些人群在行走,是他们在歌唱。
似乎所有人都忽然快乐起来,天空亮起来了,虽然还看不到完整的太阳。一定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但是我们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我眺望地平线,期盼有旗帜出现在那里,希望他们归来了。该回来了啊。
接下来的大半天里,似乎每个人都忙碌起来,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说不出哪个是准确的,让我高兴的是,法拉米尔今天什么都没做,一直在我旁边,虽然我们没有一直聊天,陆陆续续有人来询问或者汇报情况给他,但是他貌似给自己和别人都放了一天假。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夸张了,反正我总觉得我会无意识地笑起来。然后及时止住。我们坐在花园边门廊下的台阶上,不时地有人路过和我们聊几句,然后又离开去打听别的消息。
我们都在等待着,但我不觉得无聊,我一秒都没有直视过法拉米尔,但是其实我一直在看他。我在悄悄观察着,我看到他的手十分修长,一点都没有因为常年用剑而变得粗犷的样子,非常奇怪,但是手的样子可能天生就是这样。但是他确实有几个指节是磨破了的,或者带着看得见的疤痕。要不是有这些证据,我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了。
又是在花园里的一天,今天这里格外地热闹,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人会有功夫一直注意我们,我也自由了很多。我没什么空隙去想那个出乎意料但是又顺理成章的吻,我还记得我额头上的感觉,但是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留下似的。
至少留在了你的记忆里,哪怕这是最后一个。我对自己说。本来就没有指望过有第二次,或许只是他一时高兴。但是又不甘心起来,不想让自己去想这是唯一的一次。
直到夕阳出现,还是没有直接看到太阳的真面目,但是阳光已经强烈了很多,天空是金红色的,这华丽的颜色一直肆无忌惮地延伸到了地平线,在夕阳里,远处的黑暗似乎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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