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小卉十五六年了，高中时她就给我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爱画画，笑起来如清风拂面。后来，她比我先工作、恋爱、结婚、儿女双全，婆家六七套还建房，比我早来武汉买房，老公是个性格温和、笑起来很腼腆的男生。我一直很羡慕她比我幸运，却没想到她的家庭里也有沉重的故事。
小卉的外公是生产队的会计，比一般农民有文化、过得好。她的母亲念完初中后，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一所小学。如果顺利，她将成为相对比较体面的老师；如果幸运，她甚至有机会在今后转正，获得一个编制。但是十六七岁的她还未成年，站在台上紧张不安，无法正常上课，被迫回来上山下田，然后早早结婚，彻底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
假如老天没有给过她这次站在山顶的幻象，她可能会像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安安分分地和丈夫过自己的贫穷日子。可是因为曾经拥有过，所以她特别的不甘心，她更不相信自己一辈子得这样过下去。现实的糟糕无法满足她对生活的期待，但她又对此无能为力。她活得焦虑不安，并喜欢批判周围的人。比如，唠叨丈夫不会挣钱，抱怨女儿结婚过早没有自己的事业，对儿子更是近乎歇斯底里。
小卉的弟弟出走红未读完就出去打工了，小小年纪就跟着亲戚辗转于各个工地。在母亲的眼里，儿子不听话，不跟她讲话，甚至拉黑他的号码。这个现年30岁的男孩不谈恋爱，不跟亲戚朋友交往，从来不叫一声“妈”，甚至一次都没去过母亲给他买的房子里——就在他工作的城市。姐姐关心弟弟，劝他和朋友出去玩玩，去学驾校，但往往几百字的消息也只能换来几个字的回复。弟弟要跟姐姐说到母亲，冷漠地用“那个鬼人”来指代她。
母子一场，为何会闹到这种地步？据说母亲联系不到在外地上班的儿子时，会拼命地给各个亲戚打电话，向他们吐槽儿子能力之差，之不省心。于是乎，所有亲戚都知道了儿子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且绝大多数人都改变了他们看他的目光。弟弟成绩不好，性格不开朗，但也是个爱面子的年轻人。他恨透母亲让自己颜面尽失，加上母亲言语中流露出的打击，他很难原谅她。弟弟知道他成为了他人眼里的异类，更是不愿跟人交流，就连姐姐的关怀都让他有种自己是病人的愤懑——要不然，何以姐姐在武汉买了新房，他也没兴趣过来看看？
两年前的春天，小卉有一天突然要说来我家玩。那时疫情的阴影还笼罩着我们当地，可是她义无反顾坐上了公交车。我以为那只是好朋友之间的久别重逢，直到今天才知道她那时正被母亲批判：“在老公家白吃白喝，大学白读了。”母亲让她感到自己从来都没被接纳，更无法从她那获得支持。找工作的不顺利不用任何人说，已经是她心头的痛了，母亲不安慰反而还在伤口上撒盐。
我知道她的母亲其实也很节省，她一方面抱怨着最亲的三位家人，一方面努力工作支撑着这个家，她自己也没过上好日子。她甚至可能还未意识到少年时的遗憾给自己带来的伤害，以及自己给家人带来的伤害。大家都是苦命人，更要互相善待啊。好在她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夫妻感情和睦，日子安稳而踏实。
“家”是一个温暖的名词，可是要经营好它并不容易，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要付出许多。在人与人之间的磨合中，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伤痛也是无法逃脱的。每个家庭都有自己要面临的问题，因为不必羡慕任何人。要珍惜自己的幸福，创造家人的幸福。
2022年6月26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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