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奶奶很早年的时候就信仰了基督教。
一直很遗憾没有完整地听过奶奶一生的故事,估计爸爸也搞不太清楚,只是通过各种情形下的闲聊,知道零星片段。奶奶仙逝时,我写的悼词,老人家的品格能写出很多,生平却语焉不详。她老人家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刨根问底地问一遍呢?至死方休的遗憾啊!
但我知道她自小就苦,换亲的童养媳,嫁给我从未谋面的哑巴爷爷,是为了自己的哑巴姐姐能够找到婆家。她说早年天冷很多,河里结着厚厚的冰,需要敲开冰才能洗衣服洗菜。我们小孩子的重点都在那敲厚冰的乐趣上了,哪里想得到瘦弱女孩忍受的刺骨寒冷呢!
三年“自然灾害”时爷爷饿死了,奶奶一个人带着四女一男五个小孩,无计可施之下,送给人家两个姑姑。从兵荒马乱到政治动乱,那样的岁月是怎样的苦!我看过很多很多那个时期的小说、纪实文学、散文等,可是我难以想象奶奶的苦!想象不出那么慈爱和微笑着的奶奶有多苦!
幸好奶奶信仰了基督教。虽然我无所信仰,但我真真切切知道宗教的力量!宗教给与奶奶的一切,肯定是尘世中所有的一切都无法给与的。
说了这么多,也没说到打瞌睡的事儿。打住,先说打瞌睡的事儿。
(2)
打小和奶奶亲,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多。
她信仰基督教的方式就是晨昏独自祷告,饭前默念祷告,日常和我们念叨着圣经里的故事,做家务的时候会一直轻声唱着圣歌。
此外,差不多每天下午她都会到各个地方去聚会。聚会的地方一般都很远,可不是什么高耸入云的哥特式教堂,而就是平淡无奇的农舍。我们会走过长长的田间土路,在曲里拐弯的村里兜来兜去,然后走到也许是房子最破落的那一家,地上横七竖八摆着一些长条凳矮板凳,坐满了附近来的老年人。传教士(奶奶口中的“讲道的人”)正式开讲前,有个人会起个头,于是大家就吚吚呜呜开唱圣歌。因为不识字,歌词五花八门,音相同就可以了。
所以那时,每逢星期天、暑假什么的,我会乐颠颠地跟着奶奶一起聚会。
(3)
时间恰好都是午后,中饭吃过不久,又走了长长的路,大太阳热哄哄地晒了一路,正是疲倦至极、昏昏欲睡之际。待坐定后,一身的热或者汗刚刚下去,差不多正式的讲道就开始了。
传道士 一动嘴巴,这群老人基本就被催眠般地开始打瞌睡。小孩子是不睡午觉的,我精神抖擞地坐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坐在完全不舒服的板凳上,此起彼伏地点着头、歪斜着身体。偶尔差点摔倒,或者歪到旁边的人身上,就会短暂地醒过来,念着“感谢神”的话,立刻又开始瞌睡起来。
传道士偶尔会提醒一句“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打起精神来”之类的,老人们脸上会浮现出一点点愧疚的表情,但是一整天家事农事劳累,哪能控制得住?即使不能自已地打起瞌睡来,但若能每日身置教会堂中其实已经蒙主万分的福气了。
(4)
神奇的是,就是这样疲倦困顿的状态下,奶奶还是学会了很多歌谣,通晓圣经里各种故事和约翰亚布拉罕之类奇怪的人名,并经常和身边的家人朋友传经授道,“劝人悔改”。大姑姑和小姑姑依从了她也就罢了,但是没想到自来婆媳不和的妈妈,在奶奶故世后,却也成为虔诚的基督徒,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妈妈一辈子反对奶奶老人家信教,所持理由不过是到处跑浪费时间影响家务活,终了却以实际行动演绎了自己全新的世界观。其内心世界的反转过程,我也着实好奇。
如果奶奶她老人家能够亲眼目睹这一切,多么好,有多么好呀!
几乎每天都会想到奶奶,具体的形貌还在,刻在心间一样。但是很多事情真的越来越淡忘,就如我自己在人世间的痕迹也越来越淡一样。这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当我终于明白“过客”的深刻含义时候,想要抓住什么的急迫和想要撒手放开的坦然竟然一样强烈。
清明节,思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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