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易来，去难去

某次上厕所的时候，哼着“滚滚红尘”这首歌，突然听懂了里面的一句歌词——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是啊，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多么容易，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多么舍不得。

哼着这首歌，突然想到我爸的身体，感觉很悲伤，很想哭。我感觉我爸很不幸运，来到这个世界上快六十年了，都没有好好享过福。他的家里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他是最小的一个孩子。虽然是最小的孩子，但是那个年代比较穷，过得也比较可怜。他初中上完之后，也没有读书了，后来在外面学手艺，当一个油漆工，37岁才结了婚，有了我。

从我小学一年级开始，他就被人们说有问题，每次我上学，他一定要在大锅里煮好稀饭，让我吃完了再去上学，每次我都是迟到的。我想让他给我早餐钱，我去买包子吃，他都不肯，总是觉得外面的东西有毒不能吃。每次在学校操场上做早操的时候，他都会在学校的矮围墙外看着我，他总是不放心我。

有一次我的伯伯来我家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伯伯打了起来，伯伯摔倒在地上，后来是有人拦了下来。读二年级的时候，他被我妈和几个亲戚送去了医院，医生说，他得的是精神分裂症，我那个时候不知道精神分裂症是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写一篇篇的东西，还要把写好的信寄去北京。后来我妈把那些写满了字的纸都烧掉了。现在我才知道得了精神分裂症的人，老是幻想有人要害自己。

他有一次还到过我读的小学班级里，拿毛笔在教室的白墙上写了一个“静”字。他写完还问大家:“这个是什么字？”大家回答说:“静”。他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那你们怎么还不静下来。”之后，所有同学都知道我爸了，我在学校“出名”了。有一次，我走到楼梯上的时候，有两个男生看到我之后，小声地嘀咕着:“就是她……”我感受到了他们的异样眼光，挺难受的。

他这么多年断断续续地进过几次医院，都是回来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复发了。有一次从那个医院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很多。回来后，一直喜欢用白糖配饭吃，而且晚上睡觉经常咳嗽。有一天，我无意间看到他的床头的地上，有一些血的痕迹，我心里咯噔一下！妈妈出门回来后，带他去城里的医院看病了，得了肺炎，那时候没有足够的钱给他看病，东借西借，终于凑了些钱给他看病，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我一直待在姑妈的家里。那段时间，我并没有很难过，反而赶紧很“轻松”一样，好像什么都不用去想。现在我才知道，我以前一直在逃避，逃避他有病的这件事，以为不去想，就不会有难过。

高三要考试的前几个月，我有一次周末放学回到家里，发现我爸不见了。我问我妈，我爸去哪里了，我妈说，他出门去了。我都不太相信他会出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后来，别的大人和我说起我爸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又被送到那个医院去了，他又开始多想了。我知道我妈是不想影响我高考，才瞒着我的。一次周末，我和我妈还有几个亲戚一起去那个医院看我爸。当我看到我爸原来肚子那么大的一个人，在里面待得连肚子都没有了，还有脖子上松垮垮的肉时，我一下子忍不住就哭了，我一哭，我妈也哭了起来，有一个亲戚也哭了。回来后，在车上，想到那个场面就忍不住，抽抽嗒嗒了起来。

我爸之前有段时间爱吃甜食，后来又被查出有糖尿病。我爸肯定很难受，他也希望拥有健康，不想靠药物维持身体。可是，上天就是没有给他健康的身体。我总担心，他有一天离开了，我会承受不了，我妈有兄弟姐妹，所以外公离开的痛苦，还有她的兄弟姐妹可以分担。可是我，我只有一个爸爸，他也只有我一个孩子，谁能替我分担痛苦。

今天，我妈突然和我说，我爸昨天晚上又咳出血了，想让我明天带他去医院看一下。我妈说，他不同意去医院看病，我知道，他在担心钱……

来易来，去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