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大人是一个四处流浪的说书艺人。
他很有名气,叮当早就听说过他。听说他在都城里说仙狐鬼怪,高大宽阔的剧场里座无虚席,达官贵人蜂拥而至,一票难求。但是他说了几天以后,忽然就没了踪影。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出现在荒野山村,绘声绘色地说着忠义权丞的故事。乡邻们围坐在田间屋头,听得废寝忘食。
他就这样赶着他的马车浪迹天涯,神出鬼没。现在他来到了叮当他们这个村庄。叮当终于见到了这个仰慕已久的风一样的说书人。
原来传说中的豹大人是一个身材精瘦的小老头!蓄着短短的山羊胡子,瘦长的脸上有深深的沟壑,细长的眼睛时常眯起来,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可是一旦他说起书来,眼睛深邃流转,射出一道精光。说到动情处,老头喜欢仰起头来,眼光向下地俯视着前方,仿佛他的故事里的诸等人物都一一站立在他的面前,他犹如沙场点兵的将军,带领着他们去创建新的世界和传奇。
在叮当他们这个村子里,豹大人说的是一个侠客四处猎艳的故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男主人公虽然是一个文弱书生,却有一副侠胆柔情。他有一个宏大的志愿,要猎取世界上最多的翠鸟的唾液,来制作一种丹药,可以让人长生、永保青春的激情。
翠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她有一身华丽的羽毛,也有高亢婉转的歌喉还有一双她艳光流翠的眼睛。她头部的细绒可以随着周遭光线的变化变幻出五颜六色,熠熠散着麟光;她的翠绿的尾羽平时是收起来的,而在展开时就像艳丽的扇子,每一根都柔软又鲜艳、华丽又清新。
她只有在跳舞时才会展开她的尾羽。她最爱在圆月下的密林深处,在皎洁如洗的月色下跳舞。一边鸣叫一边舞蹈,跳到最忘情处,鸟儿喉下的腺体会分泌出一种唾液,带有奇香。这种唾液对治疗伤痛有如同新生的效果,就是那个书生想要猎取的猎物。
书生走遍各地的密林去追踪这种翠鸟的踪迹。森林里的猛兽凶禽也都在窥视着翠鸟的艳丽。即使逃过种种凶险,他还要等待翠鸟愿意起舞的时刻。他会一边吹着轻柔的乐曲一边耐心的等待。被他的笛声吸引,翠鸟悄无声息地从密林里走出来,然后他和翠鸟一起缓缓得展开舞步。他和着翠鸟、翠鸟和着他,乐曲越来越明快、翠鸟的鸣叫越来越激昂。他和翠鸟越来越接近,直到他们头贴着头、脸对着脸,几乎融在了一起,成为一个仍在不断舞动着的整体。翠鸟沉浸在舞步中,沉浸在激情中,沉浸在释放中,沉浸在快感中,沉浸在鸣叫中。而书生,沉浸在对激情的膜拜中。他虔诚地膜拜翠鸟,也虔诚地膜拜自己和翠鸟的舞动。在不断地冲击和碰撞中,他把他的世界凝练成一个最和谐的一体,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这一瞬间,只有他和翠鸟的舞动。
舞到最忘我和动情处,翠鸟昂起头来,发出渴望地呼唤。书生快速地用他的笛管,从翠鸟喉下的腺体里,抽取出那种宝贵的唾液。然后,一切归于平静,翠鸟和书生相拥着安静下来,在月光下,在一片银光中,共同坠入一种奇异的幻境,仿佛经由着舞动,他们共同步入一个最纯粹的香格里拉。
然后,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穿透层层枝叶照进密林深处,书生和翠鸟分离,各自回归各自的方向,各自重新隐匿在密林里,谁都不会再回头流连。
书生就这样浪迹各地,去寻找和捕获每一只翠鸟,去起舞、去膜拜、去沉浸、去获取。他把收集到的唾液混合冶炼,制成了世界上最奇异的仙丹,用来医治世人的颓靡和绝望。
——这个故事太长了,豹大人一共讲了九天九夜才讲完。实际上九天九夜也没有讲完,因为好像书生仍然继续走在捕猎的路上,还有太多的翠鸟等待着书生去发现、去猎取。当豹大人说完他的最后一个故事时,所有的听众、包括叮当都陷入一种惘然和沉思: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翠鸟的存在,实际上,村子附近的丛林里好像就有。叮当自己在某一个不能成寐的深夜就听到过那种百转千回的鸣叫声,遥远又亲切,那叫声仿佛唱出了叮当心里所有的渴望,祈求着激情,祈求着释放和新生。
在黑夜的恍惚中,叮当好想追随着那鸣叫声而去,可是她又害怕迷失在黑暗里。毕竟,现在她的身边有男孩沉沉的鼻息声和含糊的呓语,也还有一室暖暖的灯光陪着她度过漫漫长夜。
而且,即使找到翠鸟,也只有最好的猎人才能获取到那种神奇的唾液。如果无法让翠鸟生起舞蹈的渴望,那么你即使将翠鸟捕获回家,那她也不会歌唱或者跳舞,那翠鸟就和一只圈养的母鸡没什么两样。
所以一个好的猎人,是绝对不会妄想去圈养一只翠鸟的。翠鸟不属于牢笼,她只属于密林,她只属于密林里流动的月光。实际上,翠鸟属于流浪。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一只翠鸟去流浪,所以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沉思和惘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