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大人的三个故事讲完了，叮当和他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你还想接着听么？”豹大人问。
“你还有其他的故事么？”叮当有些不甘心。
“当然有！你看！”豹大人指着一对缠绕着飞舞的灰蝶说，“谁知道他们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呢？”
他又指了指室内仍在昏沉中的其他听众，和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谁又知道他们的前世不是一对彩蝶呢？”
叮当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还是很懵懂：“你是说故事太多了，结局也太多了是么？”
豹大人看向空中，似乎在自言自语：“水终究是要流动的啊！只是许多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流动。”
然后他定定地看住叮当说：“你要找的东西只有在流动的水里才能找到。你也只有在流动的水里才能找到你究竟要什么东西。”
第二天豹大人就不见了。那天夜里，叮当听见丛林里缥缈的笛声响了一夜。即将黎明时分，高亢的翠鸟鸣叫划破寂静和厚厚的雪地。
其实叮当还是很懵懂。但是她好像又懂了一点什么：某个她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东西也许压根就不是她想象的样子。那只是她从一只彩蝶里带来的记忆而已，甚至那也许只是一种幻象，就像每个人从魔镜里看到的不同的幻象。如果按照这个幻象去寻找那个东西，那无异于按图索骥，也无异于刻舟求剑。
可是如果就此放弃那个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小姑娘时就铭刻在心的渴求，叮当的心情又立刻暗淡下来：那样的话人生还有什么乐趣而言呢？失去了某个目标也就失去了某种动力，那样的话就连哪个方向是前进哪个方向是后退也会迷失，又谈何继续努力的价值呢？
叮当陷入一种迷茫之中。她很羡慕豹大人，现在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天下闻名的说书人，而是他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和无悔地决择。而自己呢，却一直在寻找的路上。在好不容易地重新找回自己后，现在又陷入目标的迷失之中。
她开始不断地努力地清理自己，那棵透明的清澈的树，笼罩在阳光之下，被庇护和指引。她一直希望能找到一种确定的东西，让所有的努力有方向。可是当她能够打开自己的心胸时，却突然发现没有确定和一成不变的东西。不变的只能是死水，现在叮当不再贪恋死水的安全感。流动是美的，流动是正确的，可是身处洪流之中，又凭借什么去坚守呢？不断地刷新认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是却更容易在刷新中迷路。
这时候她忽然明白豹大人是一位魔法师。他不仅采集、冶炼那种神奇的仙丹，而且，他对翠鸟的虔诚的信仰和艰辛的追随就是他修炼自己的魔法的手段。也许，当他能够和一千零一位翠鸟共舞之后，他就拥有了永生的能力。
在对幻象的怀疑和不确定中，叮当树立了一个新的目标。首先她不需要打破任何东西，不需要抗衡任何东西，因为她没有一个标准去甄别哪些需要打破和抗衡。如果一路走到现在，她反而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和能够做到什么，那么她现在可以做的，也许只是一步一步地去确立她不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她不要一潭死水，她要流动：她不要冷漠和乏味，她要生动和触动。
她不需要革命，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外在的东西；她需要革命，恰恰因为都是内在的东西，才要树立一个新的模式和发力点。找到这个发力点，她可以在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上去进行革命，甚至在她自己身上。
总之，叮当也要当一个魔法师。如同豹大人用追随翠鸟来不断修炼自己的魔力，叮当决定换一个思路，她想用魔镜对魔镜的对视来修炼自己的魔力：努力用自己的魔镜去和最多、最复杂的魔镜对照。如果是幻象对幻象，那么和任何一个魔镜都不会有真正的相互的映照，因为所有的魔镜都只会映照出符合自己的幻象的幻象。这个几率太小了，所以豹大人才把希望寄托在翠鸟的唾液里。
而对于别人的幻象，如果你无法被它映照，你永远也无法进入和改变它。可是假如你真的进入一个魔镜，你就有被对方的幻象所改变的危险，因为你只有符合它的幻象才能被映照，你的幻想会被他的幻想吸引出来，你的魔镜上会布满各种各样的幻想。
那么，只有一个方法可以保证被映照又能全身而退。如同豹大人靠不断猎取翠鸟的唾液来修炼自己的魔力，他必须及时相忘于江湖方能够总是游走于江湖；叮当只有不断地、及时地清理自己的魔镜才能够去映照更多的魔镜而不会被拒绝或者改变。被接受，然后找到那个在幻象的对视中真情流露的一刻，只要一瞬间的彼此真诚地对视，彼此就可以达成一种接纳、达到一种和谐。这样的一瞬间就足够了，这就是叮当想要采集的“翠鸟”的唾液。
而叮当不用走遍万水千山去寻找翠鸟，叮当只需要打开门就可以了。
叮当的身边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人。过去叮当会给每一个人贴上标签：仰慕的人、讨厌的人、喜欢的人、痛恨的人、瞧不起的人、有用的人、有害的人、好人、坏人……她过去根据这些标签来决定和这些人相处的距离和方法，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叮当决定撕下这些标签。每一个人都有一面魔镜，每一次和魔镜的对视都是一场修炼。叮当练习的是不断地清理自己的魔镜的能力，她觉得可以以此来修炼自己的魔力。
这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尤其是当叮当还不知道自己的魔镜到底要寻找的是什么，她就要去映照更多、更复杂的魔镜的时候。
也许叮当真正想要的，就是在不断地映照和清理中，去处掉自己魔镜里所有可能被别人的幻象吸引出来的幻象，还原那个最质朴的本真，那个最纯净的魔镜。
曾经，叮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现在叮当知道自己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果叮当最终成为一名合格的魔法师，她所能做到的，也许不过是回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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