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四）

十一月初九，冬至日，这天对清风观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观的后面有一个大大的园子，也不知道是那一代的道人在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梅花。每到冬至前后，满园暗香疏影，点缀在一片冰雪世界之中，因而得名万梅园。观主孤鸿道长是一个雅人，他遍邀武林同道，在每年的冬至日这天来园中饮酒赏梅，品评武学，十余年来渐渐成为北方武林中的一次盛会。

 楼万重带着楼轻雪和林风走进万梅园的时候，孤鸿道长正端坐亭中，和一位颌下留着几缕长须的文士下棋，几位武林人士在一旁浅饮低酌。亭角一名小道童正在为大家温酒，案几上的香炉里焚着檀香，青烟在亭中袅娜而上。客人来的并不多，本来能得到孤鸿道人邀请的人也就不多，那些想进园而没有收到邀请的人只有徘徊在四周，从围墙外欣赏着园中的冰肌玉骨。

 孤鸿道长头也不回，便朗声笑道：“楼大侠每年总是刚过卯时便赶到，真是信人，且待老道和严居士下完这局再迎大驾。”说话间又落下一子。

楼万重也笑道：“道兄号称平生最爱四样事物，乃是棋、茶、琴、剑，看来果真不假。”

孤鸿还不及接话，那青衫文士已经投子，拱手道：“道长棋力不凡，在下这局确是输了半目。”

孤鸿回礼道：“严居士过谦了，你我棋力在伯仲之间，输赢皆是常事。”说罢他转身向楼万重道：“楼大侠快入亭中，来尝尝我泡制的新茶。”

三人步入亭中，和先到的人彼此寒暄一阵，互相引见，众人方待入座。那名严居士忽然提议道：“冬至赏梅，乃是雅事。我等若端坐亭中，岂不白白辜负了这满园美景，不如移案到梅树之下，啜香饮芳，方才不虚此会。”

此时雪已停住，众人不由点头称是，孤鸿道人自不便拂众人之意，于是令道童将案几移到梅树之下，又将鼎炉茶具一一搬放好，再在每树梅花之下放上一个蒲团，于是众人环坐，品着孤鸿道长自制的新茶“千堆雪”，一时之间，园中分外静寂，仿佛听得见梅花吐蕊的声音。

楼轻雪轻轻解下背后黄绢包裹的素琴，放在案上。向孤鸿道人作礼道：“晚辈这一年来新习琴艺，一直未及向道长请教，今日有幸参加这冬至梅会，不敢藏拙，还请道长指正。”

孤鸿道人微笑道：“楼姑娘自幼冰雪聪明，三年前跟我学棋已显出不凡天资，想来于音律一道亦然。今日在座都是武林大家，你也不必拘谨，就将你这一年所学尽情展露出来吧。”

楼轻雪素手挥处，琴声起，飞雪零落，满园群芳摇曳，似有一股清香在园中弥漫。正是姜白石的一葵《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旁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华。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琴音清越，余韵绕梁，众人似已听得入神。

    楼轻雪身后最近的两处雪堆忽然爆裂，在漫天的雪花中，两条黑影如同箭一般射出，两柄短剑一左一右，如毒蛇吐信，直刺向楼轻雪两肋大穴。

 楼轻雪此时背对二人，且双手正在操琴，就算有所觉察，她已经是避无可避。

  忽听“啵、啵”两声脆响，楼万重和孤鸿道人手中的茶盏几乎同时飞出，分别击在两柄短剑的剑身之上，二人剑刃一偏，去势顿时受阻。楼轻雪便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回过神来，身形一拧，向侧滑出三尺，堪堪避过。

 两名黑衣人一击不中，身法却毫不滞怠，白光闪动，双剑又是从左右刺向楼轻雪后背，似乎一意要置她于死地。

 楼万重虎吼一声，早已扑出，双掌连环，挟一股雷霆之势分击向两名刺客的后心。 两人若想要刺中楼轻雪，就不能闪避。

若不闪避，就必须受这一掌。

若受这一掌，那么二人的死活已经没有悬念。

两柄短剑快若闪电，去势仍丝毫不减，两名刺客似乎已决意要和楼轻雪同归于尽。

 孤鸿等人都在一丈之外，要想援手，已是鞭长莫及。

  剑锋上冰冷的杀气逼近楼轻雪的后背，她惊惶之下，似已没有任何气力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