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乡下。
那时候,老家有一个水塘,叫“十三亩”,爸爸妈妈和我就住在塘边上的“水上别墅”里。爷爷奶奶则住在与我们一条老宁杭路之隔的贾母巷村。
那时候,十三亩里有鱼虾,旁边的稻田沟里有黄鳝,还有螃蟹。每到夏天,我们家的浴缸里养满了鱼虾,搞得我一见到饭桌上的鱼虾就反胃。
那时候,路过十三亩的人,经常看到爸爸在钓鱼,妈妈在读书,我在院子里玩沙子、推铁环……有一年冬天,十三亩结了厚厚的冰,我拿起石头砸上去,冰一动不动,石头滑向远处……于是,我偷偷溜到妈妈洗拖把的水码头,想像电视里的人那样去冰面上溜冰,谁知一只脚刚踩上去,冰面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吓得我连滚带爬的逃上岸。从此,爷爷在每个塘边出口都做了铁护栏……
那时候,我们家有一条狗,叫阿黄。遍体黄色的皮毛,油光发亮。阿黄经常叼跑我的鞋袜,在挨了妈妈的骂之后,又不声不响的把鞋袜找回来。有一次,奶奶在家带我,见我睡得香甜,估摸着我能睡上两三个小时,就想着把田里的一点农活做完。谁知,她前脚刚走,我后脚就醒了,见不到奶奶,就自己打开院子门想去找奶奶,小小的身子一点一点向马路移过去……阿黄跟在我后面狂吠不止,提醒了来往的车辆,也惊动了隔壁的邻居,把已经移到马路中间的我抱了回来……
那时候,每隔几个月,老太都会来我们家住一阵子。她总是驼着背,拄着一根拐棍,说话的时候头吃力的抬起,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瞪我,拐棍举起的时候我总以为她要打我,所以我很怕老太,特别是发现她看向我的时候总远远的躲着她。
后来,老家拆迁了。
漂亮的水上别墅变成了废墟。地皮卖给了房地产公司,十三亩也被填成平地。鱼虾没有了,冰没有了。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被塔吊起重机占领的建筑工地……
不知什么时候,阿黄也不见了,听爷爷说,可能是被打狗的毒死了。小时候被它叼跑的鞋袜被那一车车土压到地下越来越深,跟老房子有关的童年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了……
那个冬天,老太离开了我们。当爷爷告诉我,老太一次次看向我是想喊我过去给我小零食,我躲她她着急的举起拐棍更用力地喊我的时候,我跪下双膝拜了又拜。最终,老太变成了一幅照片挂在爷爷家的堂屋里。
再后来,又变了。
废墟变成了一座座整齐漂亮的商品房。我们家也分到了一套,装修好之后充满现代化的气息。时间久了,关于十三亩,关于阿黄,关于老太的记忆也渐渐淡了。仿佛,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节假日回去看望爷爷奶奶,他们都安详的坐在安乐椅上,看到我们回家他俩笑呵呵的,爸爸一一拿出带回来的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他们乐得像个孩子似的合不拢嘴。我不禁感慨:当年凭一己之力维持整个家庭生计,建起水上别墅的爷爷,如今也如众多平凡的老头一样恬淡温顺,将儿孙们回来看他当成最大的乐事。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改变,农村注定有一天会消失不见,但是,人与人,人与自然,仿佛又疏远了几分。
从爷爷家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十三亩,梦见了阿黄,梦见了老太:在水上别墅的院子里,老太坐在椅子上对我说,荣荣,老太屋里有沙琪玛,有蛋黄酥……阿黄匍匐在她的脚边,低着头,黄黄的尾巴摇来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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