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虚岁八十,身体还算硬朗,三十来年不间断的锻炼,让我的身体机能没有退化多少,我身上的肌肉也还在,虽然没有三十年前那样明显,但脱掉上衣一看,肌肉很紧实,并没有象大多数老年人那样松松垮垮。现在我玩单杠,双杠,俯卧撑还是很轻松,每天我都在小公园里走步,健身很长时间。
我女儿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老师,业务能力很强。女婿是人民警察,现在在一个派出所任所长。外孙已经念高三啦,学习非常好,面临高考了,时间非常紧张。
最近一段时间,女婿的工作很忙,政府和医院正在开展一项针对老年阿尔兹海默症的专项活动。医院和科研部门研发了一种新的电子产品,这种产品集定位,监测,语音提醒,医疗服务等多种功能于一体,材质用耐磨,防碰撞,防水的新型塑材制成,而且造型各异,充满人性化。
派出所配合社区进入每家每户进行调查,对老年人统一登记并组织体检,给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配带新型电子手环。
我的老伴两年前离世,我现在和女儿一家一起住,已经几家没回家的女婿今天难得回家吃晚饭,我们聊了一会,他说现在老年痴呆病,也就是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年人很多,他一个新同事的奶奶现在也有轻微症状,老太太快80岁啦,住在沈北大溪地附近,前天出门遛弯时走丢了,昨天才找到,这老太太自己来市里啦,说要找她老同学。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溪地,80岁,来市里找同学……这么巧吗?会是她吗?我让我女婿帮我查一下她的名字,他问过他的新同事,果然是她!
其实我们一直是这么巧的,我们同年出生,同年上学,同班六年。中学不同班,后来她去县城读书,我又去省城读书,中间也见过三次面。后来她远嫁外地,我以为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谁知道十五年后她离婚以后在沈阳定居,我们又联系上啦,从此没有断过联系。
“听闻爱情,十有九悲,听闻过往,十忆九伤”。从我小时候,在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她,一直到我外出求学,这十一年里,我心里只有她,一门心思想她,怕她知道我的心思,又怕她不知道,小小年纪不知情为何物,却用情极深。
我考上省城的一所学校,我以为我有资格表露我的心迹,我大胆地写了一封情书给她,结果被她拒绝,我灰溜溜地远离她的视线外,独自治疗心伤。直到听说她远嫁外地,我才彻底心死。
当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后,知道她也在沈阳定居,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马上去看她,见到她,说不动心那是假的。我去了几次以后,我退缩啦,因为喜欢一个人是掩饰不住的,而那时的我也已经成家,孩子尚小,我不能给予她什么实际的东西。在她面前,我还是很胆怯的,我唯独怕她看穿我的心思,骂我情渣,并且疏远我。于是我选择逃离。不是我不喜欢她,是我不敢,但如果她给我一个暗示也好,承诺也好,就是面临一个火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心里牵挂着她但一直风平浪静地生活。我实在没有理由和借囗去看她。有时候,我选择和她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她不属于我。或许,有些事情,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也许多年以后, 那些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都是敌不过将来我们的忘记。但是无论时间如何流逝,日后的我,都是不会忘记在当初喜欢她时的心情。
我们有一段时间联系很频繁,以至于发展到无话不说,在不自控地情况下我又向她表白了心迹。没料到这次她没有拒绝,让我喜出望外,只是她只答应我,让我们好好活着,等老了时候再牵手。
但是她的心理变化太大,真让人难以摸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断地挑我的错,不断地折磨我,无数次聊天被她聊死,终于有一天我选择消失,可不几天,她又道歉。我感觉我就象风筝一样,任她牵引。而她就象三月的天气一样,忽风忽雨,忽冷忽热。
渐渐的我的话越来越少,我把热情都藏在了心里,我也想开了,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我也就不再热心地走进她的生活,而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思。
渐渐的联系少了,直到有一天我发觉她有很长时间没有更新空间了,我试着给她发信息,她也不回。终于我忍不住打电话给她,却无人接听。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我也试图去找她,但没有结果,我知道她不想让我们的关系被外人所知,所以我就没向他人打听过她的消息。
于是我不停地写作,把所有的心事都倾注在文字上面,我叙述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故事以及情感纠葛。后来我出版了诗集《静待落花》,散文集《流水~落花》,还是长篇小说《命中注定》,如果她能看到的话一定会明白,这些全是写给她的,文中记录的全都是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故事,也许情感有雷同,但情节是独有的,痛苦也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间断地锻炼身体,健步走,跑步,踢球;在公园里,健身房里,各种器械训练,各种力量训练,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保重身体,践行我们三十多年前的约定:好好活着,等到八十岁,我们就在一起!
心里一直有个信念在支撑着我:等我老了,就去找她。我走着蹒跚的步伐,靠近她,凝视她,大胆地拉起她的手,大声说:“我想你!”
我总是在梦中,出现重逢的场景:我们,牵手同行,一起看夕阳西下,彼此依靠在长椅上,什么也不说,只有心跳的声音,这就是今生最美的场景。等我们都老了,真的还能再见吗?

当听到她的消息后,我激动得无法自持,等我慢慢平静下来后,我把我的这段往事跟我的女儿,女婿讲了出来,希望他们理解,也希望他们给我一些建议。我女儿女婿耐心地听完了这些往事,他们不但理解,并支持我去看她。
我跟他俩说:“我不只是去看她,我想去照顾她,陪着她走过余下的岁月。”我女儿执意不肯,我就让我女婿帮我申请一个自愿者的身份,并在大溪地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我告诉女儿,这是我多年的心愿,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就让我轻轻松松地自由一段时间吧。
就这样我搬到了大溪地,这里环境比市里好得多,有山,有水,植被茂盛,空气新鲜,很适合养老居住,而且现在路况非常好,交通也很顺畅,我有点喜欢这个地方啦。
我天天去健步行走,去锻炼,不几天就结实了一大帮老年朋友,而且我又有一个帮助“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回家的自愿者身份,我很自然地融入了这里老年人的集体里去了。
不出几天,我就见到了她,她出来溜弯来了。她还是那么爱干净,头发白了,被她梳理得一丝不乱。眼睛还是那么漂亮,还很有神。衣服穿着干净利落,走路也利利索索,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病状。我怕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躲在了人群后面。
不断有老人和她打招呼,她也不时回应,但看得出她的反应很迟疑,有些老人她好象记不起来称呼啦,她只是礼貌地回应一下。
我慢慢地跟上她的步伐,我平稳一下情绪,和她打了一声招呼:你好啊!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并没有一丝异样,她回了一声:你好!就继续走步。
我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她是真不认识我啦,她是真的平静,没有一丝伪装。我很难受。我倒不是因为她没认出我而难受,而是她的病是千真万确啦。阿尔兹海默症多见于老年人,是一种神经上的疾病,属于一种慢性病,患者会出现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特征。该病起病缓慢或隐匿。
我一点点试图和她勾通,但她话很少,很多时候表现出很茫然,她试图在想什么,又仿佛很努力地回想,有时还自顾自地说几句话,没有人能听得清。
这一天,走步回来,我目送着她回家。
就这样,几天下来,她也算认识我这个新来的外地户,我也能和她简单地沟通啦。我把新型电子手环送给她,告诉她这是社区发给老年人的,我把功能一项项地讲解,一天弄不懂,就两天,三天……
她逐渐熟悉了我这个新来的老朋友,话也渐渐多起来,但她的话经常反复,说过的话不一会又重新再说,我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终于有一天,她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半天,说我象她的一个老同学,但比那个人老多了,也难看多了,让我哭笑不得。她喃喃自语道:“他生我气啦,我不太会说话,总是呛着他说,把他惹急啦,不搭理我了,好几年不和我说话啦,也不找我啦……”,过一会她又说:“他咋那样小心眼呐,其实我很在乎他呀,我就是故意气他,我又没真生气……”。我忍着泪,不敢看她。
一天天过去,她是老年人眼中的患者,我又是一个志愿者,社区和派出所都打过了招呼,这样我就和她几乎天天一起溜达,一起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她还能记起几十年前的事情,但分不清时间啦。有时也会回答我的问题。
她说:“我懂他的心,但我爱生气,生他的气,说和我好,倒是早点来呀……”,“给我写好几本书,你能写,那你咋不找我,跟我直接说呐……”,“骗人的家伙,竟骗小姑娘”。多数都是她自言自语,我侧耳倾听。
有一天我问她:“你们咋不联系呐?”
她想了一会:“他也不和我说话,我生气呗,我看我妈去,上车手机丢了,啥都没有啦,我一生气,正好,啥都不要啦,清静。”“我后来可后悔啦,都怨他,等我见到他,让他赔我手机……”。我的泪已经止不住了。
终于有一天,在该回家的时候,她迟迟不动,而且东张西望,我问她怎么了?她回答:“我刚才看见他啦,他偷偷看我一眼就走啦,他咋不过来和我说句话呀……”,我看见她的眼角湿润了。半响我轻声说:“今天他可能着急办事,抽空看看你就走啦。”我又说:“回家吧,明天他一定会来看你的,明天我们还在这等他,啊。”
我查过资料,据说有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从被诊断出疾病开始可以活4-5年,有的却可以活20年之久,说明药物和生活习惯对阿尔兹海默症仍然有帮助,能暂缓症状。但是目前没有药物能够治愈阿尔兹海默症。
社会的变化一日千里,同样医学的发展也是如此,可能明天一觉醒来,根治阿尔兹海默症的特效药就诞生了,我相信科学。
即使没有特效药,我也会一直陪着她,我们曾有过约定:我们要活到百岁,我们同年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同年离开!
从此我们俩就是鱼和水的关系,她是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鱼,我是源源不断提醒你的水,只要鱼存在一天,水就陪她一天,直到永远。
当她茫然的眼神还在四处寻找,我知道她在找什么,我就上前告诉她:他马上就来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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