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辱

作者: 返朴归真 | 来源:发表于2022-10-06 18:32 被阅读0次

    小张不小,今年已经四十几岁了,早过了正规工厂的招工年龄了,在苏北老家刚来南方打工。所以她是一名新员工,来到了一家新单位上班。

    刚到新单位感觉挺好的。单位是公家单位,地方又大环境又好。大领导小领导都不摆架子和员工们说说笑笑。他们和员工穿一样的工作服排一个队列享用一样的员工餐。

    食堂的副主管是个女的,五十来岁,大家都叫她张姐。张姐待人和蔼可亲,满脸洋溢着笑容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当张姐吐出和小张一样的方言时,小张喜出望外觉得无比亲切。孤身在外,遇见同乡,真是叫人开心,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小张遇到亲人了。

    小张一下子就把张姐看成了自个的娘家大姐了,恨不得寻个空儿和张姐好好唠唠家长。可张姐实在太忙,她虽做着食堂副主管可事事亲为,从不曾像本地的正主管那样抄着双手里外转悠。

    那么辛苦忙碌从未影响张姐的心情,她依旧笑语盈盈地和大家打着招呼说着笑话。

    这天食堂的荤菜红烧肉做得紧凑没够分发的。行政上有几个人怕排队总是最迟来吃饭,小张新手干活慢,也拉在了后面。

    张姐满脸赔笑向他们说抱歉叫大家先打了素菜吃着,她到微波炉上把昨儿的炸鸡腿转热,将就吃一顿。

    看张姐这样客气,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连说没关系,不添荤菜都行。张姐口中连连说着那哪儿成,那哪儿成。托了一大盘子炸鸡腿到餐厅右前角微波炉上加热了,

    小张对新单位十分喜欢,干活很卖力,早就饥肠辘辘的了。她嚼着炒毛白菜和熬萝卜满嘴寡淡。她的肠胃向她抗议:已经没一星油花可供它们刮了。

    微波炉上转炸鸡腿的焦香开始溢出来,小张觉得胃里馋虫蠢蠢欲动,怎样克制也管不住它。她索性放下筷子眼巴巴.地盯着微波炉呆望,专心等待鸡腿。

    张姐笑脸上汗珠闪烁。她大声地叫着:你们都吃慢点儿!鸡腿刚从冰箱拿出来,要多转会儿!

    巴眼苦等的几分钟好漫长。随着微波炉叮的加热完毕提醒,手持抹布在旁候着的张姐立即开炉门端出炸鸡腿。她声音洪亮,唱戏一样地拖腔叫:“谁没打着荤菜的,添菜了.....!她说得慢走得快,当话讲完,她刚好经过小张旁边。小张坐在餐厅前面靠中心走道的餐位上。张姐并没有停下给小张添菜的意思。小张心想,最后短菜的统共这几个人,张姐记性真差,居然记不得她也没荤菜。小张又换位思考:张姐多忙,记不得也正常,把自己搁张姐位置上,早昏了头了。

    在张姐话音刚落时,小张连忙说:“我没荤菜。”此时张姐从小张的餐桌边擦身而过,她的话不能对张姐的脸说,只能和张姐的屁股说。趴在桌上伸脖苦等的小张脸刚好和大个子张姐的屁股平等,小张看着炸鸡腿从眼前溜走,简直急眼了,她想张姐肯定没听见她的话,不禁大声地叫起来:“我没荤菜啊!这一声忘形的大叫没有挽留住张姐的脚步,只留下了张姐急促而不耐的沉声:等一下!可这一声却叫得周围几个吃饭的人全部抬起头来,把目光聚焦在小张身上。平时就缺少存在感的小张觉得难堪极了。她以为她馋嘴好吃对于吃食的计较的小心眼和张姐对她的怠慢全部被同事们看了去了。她的脸,慢慢变得灼烫发烧,连耳朵也烧了起不。她低着头从尴尬变得羞辱,是张姐故意要羞辱她的。端盘子过来把她的一份例菜给她不就完了,偏偏还要让她“等一下”。这样吊她的胃口,伤她的体面,让她像被扒了衣服一样狼狈不堪。

    小张先还埋怨张姐办事太不周到了。她可是把她当娘家大姐来亲厚的。瞧自己多可笑,张姐可不想把这刚进厂的做低等工作的小虾米当作娘家小妹。张姐可不是她能够攀得上的亲戚。

    张姐那快化了的奶油糖一样的笑容和鸡啄米一样的抱歉可都是送给别人的,没她眼侈大的份儿。

    小张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无法自拔。从餐厅后面传来张姐和几位行政人员的互动。

    张姐:“让你们等了那么久,来双份吧!”

    行政美女连连说着:“多了,多了,吃不了....”

    张姐:“在减肥呢吧,吃那么少,中午多吃点又不碍”

    物管主任:“一个就中,多了浪费。”

    张姐:“天天跑来跑去,,数你最辛苦,多吃点,瘦得搓板似的.....”

    ......

    张姐终于面面俱到地应酬完了餐厅后面的人,返身向餐厅前面走来。小张的耳朵还在嗡响着张姐的热情寒喧。心情变得十分紧张,她有个急迫的企求,求张姐忘记了她的例食吧。她再也不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了,再也不想让自已出糗了,饿死也不会提醒张姐了,少吃一只鸡腿又不会饿死。她可再不能癞疤子照镜自找难堪了。

    小张肚里的祈求没有得到张姐的感应。张姐托盘经过小张旁边顿脚两秒,居高砸下两砣焦糊,小张以为是焦炸狮子头。张姐体恤小张想给她留独一份的家乡菜哩。小张再细看,不是肉圆子,是僬糊的鸡翅根,裹了厚厚的面糊冒充狮子头哩。

    小张记得她们昨儿吃的是酥炸鸡大腿。鸡翅根应该是上个星期的剩菜了。难道鸡大腿没了?小张仰头望去,张姐托着的大盘子里还应该有好几只鸡腿。

    小张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眼睛上,她仿佛听见张姐和她打了一声招呼的,是说:那,给你,还是诺,吃去!小张心里血气翻涌,一句“嗟,来食!蛆虫样从心里向脑里钻。

    小张的理智此时在和自己的心打架。她一颗心在腔中激荡,想要责问到张姐脸上去。你明明从我身边经过却不肯顺手将我应得的例菜给我,要叫我一等再等,等到你巴结别人完了,才来应付我。明明有鸡大腿你偏偏给我鸡翅根。难道我不知道它们的差别吗?肉鸡厂里给鸡打针都是打翅膀根上。给人吃鸡翅根等于给人下药哩。两个部位的价格差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辛辛苦苦地工作难道不够格和别人吃一样的工作餐吗?小张的理智将她的嘴紧紧捂住。你才进厂几天就不安份了,有你挑理闹事的份儿吗?不想找难堪就忍忍吧。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道理你不懂么?你掂掂自个斤两够资格和食堂的大柱子抗争么?张姐还是你老乡哩,两个人用方言骂起来不丢人么?

    ........

    大妈小张虚活几十年,经历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少了。生在底层,处于弱势,挨欺负是天经地义的。她很知道换工作的辛苦辛酸,她很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她只能把涌上来的怒气憋了又憋,憋成一股臭屁,准备找个僻静处悄无声息地放了它。

    肉食好容易等到嘴了,小张心情郁闷,食难下咽。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用筷挟起沉重的鸡翅根,嚼蜡一样吃起来,吃得没一点兴致。可能旁人看她吃得慢条斯理,吃相挺文明的。

    鸡翅根虽然外相难看,外皮口感挺美:焦香酥脆,小张心里又馋肉,虽赌着气,吃着吃着便投入进去了。鸡翅根没有转透,里面还是冰凉的,有股子腥气,她也不舍得丢弃,索性当冰棒吃。把两颗翅根啃得干干净净,剔出两根滑溜溜的小骨头来。

    当小张吃好饭去倒剩骨头时,和她一起后吃的人也都吃好了过来倒剩饭。小张向她们餐盘撩了一眼,几个人的餐盘里都有没啃完的鸡腿。有两只只啃掉了外面一层酥皮,把个整妥妥的大鸡腿直接倒进泔脚桶了。

    小张因为受了张姐的慢怠,心里不禁也有些迁怒于他们,在心里悄骂:真是饱饧嗓子了,敢这么浪费。天老爷你睁眼看看,都是姓张的势利眼儿造的孹。

    从此,小张看张姐的眼神便隔山隔水起来,再没了那份亲厚热情。

    张姐从未正眼瞧过她,当然也不稀罕她的亲厚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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