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罗裳香魂断,难还前世今生情
“天呐!这——简直太漂亮了!太不可思议!”陆邵波第一眼看到这个壮观的建筑时,他惊呆了。眼前的建筑物包括地上部分,大约有五、六十层楼高。地上部分是个建筑群落,有九幢高楼,除了中心一幢比较高外,其余的只是普通高楼,与周围的摩天大楼相比,不甚起眼;真正震撼的是地下,正如冰山一般,地下的部分竟然占去总体高度的三分之二。虽然如此庞大,结构却非常精巧,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每一层都有一个巨大的球体空间,各个相互关联又相对独立的实验室环绕其间。整体的对称统辖着细部的不对称;局部小结构的不平衡又由总体的布局结构巧妙平衡,总体呈圆形。整个建筑均由医用级高强度陶瓷材料建成,在内嵌式复合能源点亮的光照下,熠熠生辉,“这是艺术品啊!”他由衷感叹,见多识广的陆邵波此时感觉身体深处升起一股冲动,它极速地横冲直撞,战栗着他的神经,令他异常兴奋、激动,从指尖到发出的声音都颤抖着。
“我真的可以主导它的运行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他转头看看唐枫,将头埋于双手中,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脸,咕哝着。唐枫只微笑不语。
陆邵波还是难以置信他的“好运”,脑子里闪过之前一路的离奇经历——唐枫如何假借“观摩”国家实验室的名义来“挖角”,他如何半信半疑地循着名片上的三维地图,找到正在建设第N层地铁的“衡山路”,跟着线索进入地下深处……直到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携带的电子设备全都失效,他彻底迷路,地下的高温高湿令他神智渐渐昏聩,昏暗的灯光时亮时灭,他似乎陷入了飘忽的梦境。
就在他觉得自己也许受骗上当,想趁还有一丝理智转身逃离时,灯光熄灭,周围陷入了黑暗。他不知所措、进退两难之际,一点柔和的微光出现他的脚底,犹如一滴泉水落入深潭,荡漾出层层波纹,形成一圈圈扩散的光晕,面积越来越大,直到看不见的尽头,它渐渐升腾,将黑暗彻底驱逐,现在,这里是光明的属地,没有一个阴暗的角落,甚至没有一丝阴影。陆邵波像是处于舞台追光之中的明星,被这光包裹着、迷惑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被融入了这光之中,成为温柔的白色。也许自己的眼珠、头发也变白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感到一阵欣快,渐渐变成了狂喜,尽管他不知道为何,可他就是想歌唱、想呼喊……他纵情奔驰、手舞足蹈,此刻,自己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忽然,他感觉到在这纯白的幕布里,还有一个或是多个跟他一样的幽灵,他们不时以空气的扰动或似有若无的接触,与他附和着这荒诞的表演。他主动伸手,想触摸这些隐形的生物,可他们狡猾得像深海里的章鱼,根本不会被他捕获。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游戏,忽然惊觉: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竟想不起来了!原来纯粹的光明是这么可怕、折磨人,他颓然跌坐于地上。原本白亮的地面,与他身体接触的地方慢慢晕开一层轻纱似的黑烟。起初,这烟气像滴落入一大玻璃瓶清水内的几滴墨汁,迅速化开,再难寻踪迹,陆邵波也没注意。但很快,它越来越多、越聚越浓,渐渐成形——一个黑袍人背对着他,漂浮在他面前,好像是他的影子,又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先知?”陆邵波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不,我是你的引路人——Dawn,刚才你走错了,误入了我兄弟Doom的领地。现在你跟我来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即使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常青藤校园里,也是适用的。陆桥不费吹灰之力,在社交网络上打听到了秦归日的名字和所在的院系,又使用惯伎,以金钱结交了她身边的朋友,通过她们,再慢慢“自然”地与她接触。若放在从前,他早就直接出手了。以他对一般女人的了解,只要送上她们想要的东西——大牌手袋服装、名贵珠宝,或直接送钱,她们都会立刻两眼放光,对他言听计从。可是,直觉告诉他,她并非“一般女人”。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秦归日的生活十分单调,她遵循着一个刻板的时刻表:早晨5:00起床,在公寓附近的公园里晨跑一个小时,返回后洗漱、用早餐,阅读纸质书籍、浏览网络新闻到8:00,出门去学院旁听各类感兴趣的选修课,10:00准时坐车至曼哈顿下城西部的SOHU区,进Virgin画廊工作。12:00至12:30在画廊外无人超市内解决午餐,到附近图书馆看书或冥想一个小时,再返回画廊工作到17:30左右,又到无人超市解决晚餐,再回哥大图书馆看各种资料,一直到21:00,才回公寓休息。除非有推不掉的聚会、行业酒会或闺蜜相约,她几乎不会打破这个时刻表外出。不过,休息日她有时会独自前往第五大道的大都会博物馆和自然历史博物馆,甚至海登天文馆闲逛参观各种展览,偶尔去百老汇或卡内基音乐厅看看演出、听听音乐。看来,她若不是有趣而古怪,就是个洁身自好的女人。陆桥还从没碰到过这种类型的,倒激发了他的征服欲。尽管他知道她大他九岁。
他开始精心策划各种“偶遇”,先在她面前混个脸熟。直觉告诉他,必须谨慎。他小心翼翼地跟随她的脚步,徜徉于哥大校园和各类艺术场所。她的态度很奇怪,或者令他难以琢磨。每次见到他,她都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她的脸上时不时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给他一种错觉,以为可以进一步接近她。但试了几回,她对他依旧若即若离,两人的关系仅限于点点头、打个招呼。陆桥非常困惑和烦恼,却无处找人诉说。虽然贵为“极光”集团继承人,但真正能称之为“朋友”的人,几乎没有。有的只是被他的金钱吸引来的酒肉朋友。就连难得见面、平时几乎没有交流的父亲,在他刚到美国留学后不久,也因病长期休假,再没联系了。一个叫“King”的男子,从陆桥小时候就被指定为他的临时监护人。说是监护,实际上就是监视,只不过那人不会亲自露面,而是通过陆桥身边的什么人。这也是陆桥原本因暂时脱离了“本家”,而放浪形骸之时,渐渐收敛的原因之一。不过,这个King倒会定期与他在网络上面对面交流,虽然常常是寥寥数语,总算也有人真正关心他。他对King一直有一种亦父亦友的感情,当然,这背后也有利益牵扯。King告诉他,如果他再胡来,他将丧失继承人的资格;虽然“极光”对外宣称陆邵波只有一个儿子——陆桥,继承人也只有他,且因为身体原因,陆邵波也不可能再有其他健康的孩子,但King暗示他,的确存在其他竞争者。至于这些竞争者是谁,以什么方式隐藏在哪里,King没有透露,或许他真不知道,或许他不想告诉陆桥。正在他苦于无法接近秦归日之时,King又来电了,他一看时间,分毫不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立刻上了线。
“好,我会帮你打听一下她的底细,让你投其所好。”没想到,King一听到他的诉说,就爽快地答应帮忙。之前,他还一直顾虑,怕King又会训斥他不务正业,只知道追逐女人。难道,有人希望他接近秦归日吗?他心里闪过一丝疑问。不过,他并未深究,只是回答:“King叔,我不是要投其所好,我知道她的‘所好’,早就试过这一招,给她送过很难搞到的戏票、头等包厢的票子、甚至拍下她中意的艺术品送给她……但没用,她根本不接受。所以我才想问问你——”难得King赞同他,他大着胆子求助。
“放心,我说的不是这种‘所好’。最近睡得好些了吗?”King话锋一转,关切地询问。
“哦,好多了!您给我的那啥灵丹妙药啊?纽约那些最顶级的心理医生开的安眠药,都没有您的有效。难道是‘极光’的新产品?”
“怎么可能。我是不会拿‘极光’的少总冒险试药的。”他微笑道,陆桥几乎从未见他笑过,惊道:“叔,您可别吓我!这药该不会……”
“我说过,会帮你,自然帮到底。”他不置可否,笃定地说,仿佛给陆桥吃了定心丸一般。
陆桥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有些事,他们之间心知肚明,但不会说破。何况,他十分明白,他是King手里有用的棋子,不到万不得已,对方是不会弃子的。
陈半秋侧着身子,痴痴望着一旁的苏鹮。自从他来公寓接她,她就一直未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一见到他,就想紧紧拥抱他,像从前一样,但不知为何,始终不敢。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他好像瘦了,脸色也不大好,有些苍白,平时很注意仪表的人,(除了喝醉时),此刻却胡子拉碴,头发也有些蓬乱和油腻,白衬衣也皱巴巴的,身上隐约还有股酒气。已经很久没见他这样了,他到底在忙什么呢?以前,刚认识苏鹮时,他不时会喝得酩酊大醉,后来被他姐夫强行送去戒酒,效果还不错,之后几乎没见他再饮酒,怎么现在又喝上了呢?一定是碰上什么特别烦心的事了吧?她皱皱眉,想问他,但又开不了口,觉得就这么盯着他,不让他再从视线里消失,才是最好的办法。苏鹮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望了她一眼,不知是否是酒精的刺激,他仿佛看见一只蓝色的蝴蝶环绕着她的头部飞了一圈,又消失了。他暗暗吃惊: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鹮哥,我刚刚用代码创造了这个热带雨林的世界,美不美?我哥都说很棒呢!”那银铃般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畔响起,“我最喜欢热带雨林啦!你看——”顺着她的手指,苏鹮眼前掠过一个五彩斑斓的身影,那是美丽的金刚鹦鹉,她抬起手指,指尖上停留着一只闪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的蝴蝶,“它叫‘蓝闪蝶’,漂亮吧?我最喜欢了!十九世纪时,英国人喜爱它美丽的蓝色翅膀,曾大量捕捉它们,裁下翅膀拼贴成各种图案,镶嵌在水晶盖子下面,做成艳丽的‘蝶翼首饰’,装点在贵夫人的皓腕香颈间。可是这绝世的美丽蕴藏着杀生的残忍,它们差点因此绝种。终有一天,我要去亚马孙找它们!保护它们,到时候,你也陪我一起去吧?”她浅笑嫣然,身上翠绿色的短裙裙摆不停摇晃着,上面的各色兰花都好像在风中摇曳,蝴蝶与鹦鹉也似乎呼之欲出……“好!等这次‘解梦会’后,我们就一起去!”他梦呓般回答。
“苏哥哥,你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呀?”见苏鹮出神地望着她,但眼神又十分飘忽不定,半秋连叫他几声,他都没回应,不禁急了,拉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
他这才感觉到她的焦灼,回过神来,微笑着说:“丫头,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想我了?”
半秋脸红了,急忙放开他的胳膊,默然地点点头,只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声,喉咙里似乎卡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音,拿眼望他,眼神里满是委屈。见她如此,他不禁哑然失笑,轻轻敲敲她的脑门,又揽过她的肩,想调侃她几句,“平时像只小麻雀似地围着我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这会儿怎么变成害羞的大姑娘啦?”
谁知他这话刚出口,半秋就势扑入他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这倒弄得苏鹮不知所措了,他连忙拍着她的背,俯身轻言:“别哭了,丫头,都是我不好,说话不知轻重,惹你不高兴啦!”
“苏——哥哥,我……我没有不高兴,我……看到你来,太……太开心啦!”她仍旧埋头于他臂弯里,啜泣着,不肯抽身。她怕一旦离开,就再也没机会这么亲近他了。有些话,一定要逞着一时之勇,一口气说出来。她下了决心,此刻,定要向他表明心迹!不管他是什么想法,答不答应。
“苏哥哥,我……我喜欢你……”虽然如此,亲口说出来,还是令她十分羞涩,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
恰在此时,传来一声“喵喵喵”的猫叫,一只灰白相间的大猫慢腾腾爬上了半秋的后背,半秋吓了一跳,尖叫一声直起身子,却也吓得那猫儿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苏鹮忙伸手捧住它,它抬起翠绿色的眸子,望着他,咕哝着像在诉说自己的困惑。
半秋直盯着它,惊魂未定,“这猫——不是知梦堂……”
“乖,翠翠,不怕哦,你也吓了小姐姐一跳呢!”他将它抱在怀里,一边抚摸它的脊背,一边宠溺地喃喃细语。
半秋的脸一下子通红,半是羞半是恼。刚才自己好不容易表白,竟被这只猫惊扰打断,也不知他听到与否。如今苏哥哥安慰它竟比对自己还耐心温柔,她不禁嫉妒起“翠翠”来。她嘟着嘴,娇嗔道:“苏哥哥,你对翠翠比对我好呢!”
他抬头看看她,眯着眼微笑:“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说你对它比对我好!”她没好气地回道。
“不是这句话,是之前的。”他仍然淡定地微笑,却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
“什么话?我……我不记得了!”她转移视线,顾左右而言他。
“既要说给我听,又怕我听到吗?”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握住它,眼神热切。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着了,拼命想抽回手,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一着急,喊了起来:“我说我喜欢你!你满意了?你想笑话就笑吧!”她干脆昂起头,梗着脖子,直盯着他,可她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苏鹮却不笑了,也没有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神情像是在重新审视她,仿佛她是陌生人,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她。半秋被他瞧得慌了,她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我并非你所见和所想,甚至不值得你所信,你还会说喜欢我吗?”半晌,他叹了口气,才幽幽道。
“什么意思?”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没什么……”他松开她的手,垂着首,一副落寞的样子,又转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半秋缩在角落,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还是不该说那句话,好一会儿,才嗫嚅道:“苏哥哥,对……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说……”
苏鹮转过头,深深地望着她,“秋秋,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什么对不起。说这话的应该是我。”他伸手触摸到她的脸颊,眼睛里似乎涌动着什么,“谢谢你喜欢我,哪怕只有现在……多希望此刻能长久一些,永远这么下去……”他看她的眼神复杂,又怜爱又痛惜又追悔不已。
他的反应远远出乎半秋的意料,她怯怯地问:“那……那你,也喜……喜欢我吗?”
他摇摇头,眼角微微泛红,“傻丫头,我对你……是比喜欢更深刻的……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正在半秋一脸迷茫,不知该为这个回答欣喜还是沮丧之时,车停了。
“我们到了。走吧!丫头。”苏鹮道。车门滑开,他一手抱起翠翠,另一手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出来。她的手又软又暖又微微潮湿;而他的,则又硬又冷又干燥。
外面的夜色更浓了。“命运啊!你终于开始显现你尖锐的獠牙了吗?”苏鹮在心底叹道。
“金声,你还要躲我到何时?!”
前方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影顿时僵立于原地,排风管吹下的微风轻轻撩动他的一头灰白发,听到女人的声音,他的身躯微微一震,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静:“你来干什么?”尽管没有回头,他也知道她是谁。
这个急匆匆赶到“极光”总部,刚踏出电梯,一路追逐着他的脚步的女人,活脱脱一个二十世纪初的名媛:着贴身剪裁的雪白色真丝旗袍,表面布满仙鹤暗纹,身姿挺拔窈窕;一头乌黑青丝仔细盘成云朵般的发髻,用一根通身翠绿的翡翠发簪簪住;这发簪与她左手腕子上一只浑圆厚实、同样通透翠绿的翡翠镯子互相呼应,更衬托出她出尘的气质和拔俗的美貌。由于穿着高跟鞋疾走,她气喘吁吁,脸上浮出红晕,倒比先前整日窝在幽室床上,一副弱柳扶风的“病西施”模样更动人。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再创集团”老总的夫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她丈夫死对头“极光”的总部。然而,她脸上的神情既焦灼又紧张,内心更加忐忑不安,似乎急切地盼望见到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又怕像现在这样真的要面对他。
他冷冷的问话,如一盆兜头冷水凉透了她的心,她的脸颊变得刷白,颤声道:“声,你,竟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道:“何必呢?你我早已陌路。还请回吧!屠夫人。”说完,就迈开腿,往前走。
苏鹤还是不甘心,仍然紧随其后,边走边说:“事到如今,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可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天,我真的没有向任何人泄露我的行踪,包括和你的……关系,我在去找你的途中,也真的不小心崴了脚……”
金声(King)又停下了,他转过身,直面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吗?你想说什么?表明你的无辜?还是想让我相信,一个优秀的职业芭蕾舞演员会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脚踝,轻易受伤?”
苏鹤闻言一惊,她张口结舌,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你竟这么看我!你以为我为了攀附权贵,出卖了你和秋秋?!而且还故意扭伤脚踝装可怜装无辜?!金声——你,我错看了你!”两行清泪瞬间崩落。
见她如此,金声也不能不有所动,他微微侧头,“所以,你走吧!不管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那都过去了!就算有什么,我也已不在乎。”
“今天我之所以来,不是为了挽回什么。”她顿了顿,平复自己,不愧为曾经的首席芭蕾伶娜,只一小会儿,她就恢复了平静,重新昂首挺胸,仿佛又变成了那只高傲的丹顶鹤,“只是有些事需要澄清,有些话需要说清楚,方一解我心中郁结!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所以,请你听我说完。秋秋的死,我一直觉得很难过,很抱歉,我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挽回那样可怕的事!可是,她怎么会卷入‘邪教’中呢?我弟弟也差点死于非命啊!”她掩面道。
“谁告诉你,秋秋卷入所谓的‘邪教’?”他皱眉道。
“这……屠刚调查过啊!”她诧异道,“难道不是吗?”
“他告诉你什么,你就信什么吗?那你何必来找我。如果这令你心安,就如此吧!”他冷笑着。
“你别这么说。若我误会了什么,还请你原谅。毕竟,我弟弟还活着……这十年来,我夜不能寐,想的都是那天的事……我不敢再去找你,等我鼓足勇气去寻你时,你已经不知去向。更糟糕的是,我弟弟也被他们抓走了,生死未卜,父亲闻讯后一着急,当即脑溢血走了,母亲也跟着倒下,进了医院。人走茶凉,所有的‘关系’都随着人的亡故而分崩离析,无论是父亲官场上的朋友,还是平日里因父亲的位置而时常来殷勤走动的亲戚,没一个来帮我,哪怕是做做样子的问候。你又找不到,我孤身一人,实在没办法……就想,若有一个人肯帮我救出弟弟,无论是谁,我都会好好报答他。那个人真的来了,他就是屠刚。我好后悔,如果那天,我没有勉强自己穿上‘鹤之影‘,想给你一个惊喜,也许就不会……”
“什么‘鹤之影’?”他皱眉道,其实,大概情形他早已了解,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只是当年有多刻骨铭心,如今就有多难以回头。看到她,所有从前的甜蜜和伤痛以及莫名恨意,就始终纠缠着他,无法摆脱。而且,为了妹妹,他需要一个强烈的理由坚持下去,哪怕是痛恨曾经的爱人。
“你忘了?那是你根据对我跳‘鹤之舞’的印象,专为我设计的高跟鞋,是你送我的十九岁生日礼物。”她的眼睛又红了,“那时,为了一直保持最佳状态,不能受伤,我不能穿高跟鞋,可是我又很想穿,总是看橱窗里漂亮的高跟鞋。你记在心里了,我过十九岁生日时,你像出现在灰姑娘面前的王子一样,拿出了这双鞋,你说:只有我才配得上。你说得没错,它真的美极了!”她轻轻跨前一步,脚上的鞋闪闪发亮,那双黑丝绒底尖头鞋鞋面上,装饰着仙鹤的羽翅——镶嵌黑白两色水钻勾勒出羽毛的形状,一直延伸到脚后跟,鞋跟模仿仙鹤的腿关节,又细又长,足足有十厘米高。
金声的视线移至她脚上的“鹤之影”,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往事忽然袭上心头。的确,当年他们相爱时,这鞋是他亲手设计的,只想圆她一个梦,也正好作为她十九岁生日礼物。只是那时他刚刚工作不久,只能用廉价的人造水晶装饰鞋子。谁知,她竟视若珍宝,当场穿上它……难道,真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他心痛不已。
“好了,我的话也说完了。我走了,你……保重!”她转身离去,刚才一路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了。与来时轻盈的脚步不同,此时她脚步趔趄,甚至需要伸手扶着墙壁。
金声忍不住上前扶住她的臂膀,叮嘱道:“小心!你可不能受伤!不能穿就不要穿啊!”
苏鹤回头望了他一眼,她很想埋头于他怀中大哭一场,可是,她还是忍住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这资格。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勉强挤出笑容,轻声道:“其实,能再见到你一次,我已经知足了……你也,找个好女人成家吧!别这样一个人过日子……”
此时,她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了经年累月的抑郁之情,而决绝的态度反倒令她备显爱怜。金声望着这个曾经最爱,现在也不能说不爱的女子,内心五味杂陈。他还能说什么呢?她正再次离开他,走出他的生活。
“你要回去了吗?再回到他身边?”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她又一次回头看他,没有回答,只向他嫣然一笑。这一笑,令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聚光灯下,那个《鹤之舞》的首演现场——他被一个朋友硬拉去观看演出,因为多了一张赠票。演出很成功,前面一直很顺利,没想到在最后一幕时,出事了。最后一幕的群舞过后,轮到苏鹤跳压轴的、高难度的连跳时,刚完成一大段独舞,一条断头电线从空中垂落,砸到舞台上,断线喷溅着火花,如一条阴险的蛇在舞台中央游走……全场都吓呆了,鸦雀无声。幸亏苏鹤正好跳完最后一个大跳,正摆出一个“阿提丢”(鹤立式舞姿)收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得花容失色,单立的腿也在打颤,另一条原本平展后弯的腿也将落下,“别放下腿!不然会触电!单脚向后跳进后台!”一声暴喝,一个年轻男子冲向舞台,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恰逢剧院门口改建刚完成,还留存了一点闲散的脚手架),一边命令保安疏散观众,一边自告奋勇地用竹竿慢慢将断线拨到远离演员后台的一侧舞台。苏鹤按照他的说法,单脚跳着退入了后台……此时,有人切断了线路,舞台上下一片黑暗,只听到底下观众惊慌地呼叫、奔逃,一片混乱。断线也不再冒火星。紧张万分的苏鹤突然放松下来,瘫软在地,后台演员们也没怎么镇静,来回跑动,没人过来安抚苏鹤,甚至还有人还踩在了倒地未起的她手上,她无助地哭泣。一个身影赶到她身边,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搀扶着她离开人群。
这个男人低沉温暖的声音和他宽阔结实的臂膀,都令她十分安心。她跟着他来到了室外,适逢四月末,晚间还有凉意,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只穿着“丹顶鹤”演出服的她身上,夜灯下,她也是这么对他嫣然一笑,腼腆、羞涩,不可方物。不一会儿,警灯闪烁,警察赶到,逮捕了几个人,苏鹤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一个平时跟她很亲近的小姐妹,她还没来得及换装,就被带上了警车,竟回头狠狠瞪了苏鹤一眼。后来才听说,她因为嫉恨苏鹤取代状态不佳的她,作为第一女主角赢得了《鹤之舞》首演的机会,买通了舞台施工的一个电工,故意在她独舞时,将带电断线扔下去,想着不电死她,也得弄残她。然而,造化弄人,这件人为事故或谋杀未遂,非但没有断送苏鹤的前程,反而令她一炮而红,名声大噪;更成就了刚刚大学毕业、参加某人工智能研发实验室工作的金声“英雄救美”的义举,间接牵起了他与日后第一芭蕾名伶苏鹤的红线。
苏鹤转身就要离开,电梯门开了,屠刚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小屠灵,她脸上却挂着诡异的微笑,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而是饱经事故。苏鹤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惊疑不定,“刚,灵灵,你们怎么……”她话未说完,察觉他神色不对,便快步上前欲阻拦。屠刚完全没有看苏鹤一眼,直接冲着她身后的金声,吼道:“你终于露面了!你又要来抢走她吗?!我要杀了你!”说罢,他牙呲目裂,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柄枪状物,对着金声,扣动了扳机。
“不——”苏鹤踮起足尖,挥舞着手臂,惊叫着飞身扑了过去!然而,除了一声轻微的像是开汽水瓶塞子似的“噗”和一线亮蓝色光闪过,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只见苏鹤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睛里的光仿佛凝固了,一瞬间被定格……突然,疼痛爆裂开来,空气中传来了皮肉焦灼的腥臭味儿,她情不自禁地呻吟着,犹如一只折了翅膀的仙鹤,颓然向后倒去,鲜血从她的胸口处汩汩流出,染红了洁白的旗袍。
金声跳上前去抱住了她倒下的身子,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苏鹤喘着粗气,最后望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可还清了?”便永远闭上了眼睛。金声抱紧她,颤抖着发出低沉的悲鸣。
屠刚傻了,枪从手中滑落,也没发觉。他调查了十年,终于弄清楚爱妻心目中的最爱是谁,煞费苦心,设局引出了金声(以女儿屠灵的名义,再次公演《鹤之舞》,暗示第一任“鹤仙”也将登场祝贺,他断定金声一定会出现,因为几年前,上映苏鹤《鹤之舞》早年纪录片电影首映式时,他就悄悄露过面。尽管当时现场昏暗,还是被苏鹤一眼认出,她才再次发病,屠刚也锁定了目标。)本想终于可以了结这段恩怨情仇,谁知他最爱的女人居然跑来私会,还替他的情敌挡了子弹!如今变成自己亲手杀了她!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不通,为了她,他做了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好不容易“培养”出可以令她骄傲的女儿屠灵——经由他穷极科学手段筛选“创造”、并借知梦堂之手“嫁接”成功,结合了他的智慧与她的美貌,她也终于露出笑容,接纳了那孩子;他们就要成为美满的、人人称羡的三口之家了。本该悄悄地假手他人,却在最后一刻头脑一热、失去理智,亲自冲了过来……
一切都在瞬间,无法挽回。
屠灵悄悄用戴在手腕上的黑客设备,解除了“极光”的警备限制,两个巡逻的智能机器保安迅速靠近他们,将呆愣于原地的屠刚控制住,并收起凶器;另一组救护机器人快速上前,在金声命令下,将苏鹤的尸体放入密闭冷藏柜,无论死活,都接上了生命维持系统,他也跟着一起跑向电梯。屠刚这才拼命挣扎,大叫道:“你这混蛋!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金声头也不回,咬着牙道:“我要带她回家!”
屠刚眼看他们消失在电梯里,仍不死心,回头瞪着女儿:“你还愣着干嘛?!快点把这两个家伙撂倒!快追你妈!”
谁知,屠灵非但没有听从他的指示,反而笃定地抱臂而立,靠在墙上,笑嘻嘻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父亲,眼里竟满是鄙夷不屑。
“你想干什么?!造反吗?!”他大喝道,一丝恐惧渐渐浮上心底。
“我什么也不会干哟,我亲爱的爸爸。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现在由我控制。我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看看是谁会先来带走你。”她一手捻着发卷,一手在手腕的腕带上摸索,“或者,我该先报警?”
“你怎能这么恶毒?你……你不是我女儿!”他垂头呜咽道。
“啊,你说得对!我只是个怪物罢了!我们是杂交的怪物,哈哈哈哈——对吗?影影,你看,爸爸嫌你笨,嫌我丑,我们两个不是他的骄傲,是他的耻辱呢!”她笑个不停,一会儿又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爸爸,你不要影影了吗?影影会更加努力练舞的!影影一定会跳得像妈妈一样好!你相信影儿吧!影影不想去海底……”
“你……你们,怎么回事?!”屠刚惊惧地望着这个不停变脸的孩子,颤声道。
“也许你该照照镜子问问你自己!”她嚷道,“我们只是你自私之情的产物!你一直把我们视作讨好妈妈的工具,在我们身上做的实验,数也数不过来!你囚禁、折磨了我们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们不恨你们吗?!”
“是啊!你——们的确该恨我,是爸爸对不起你们……”他颓然跪倒在地,仿佛在忏悔,“可是,我是爱你们的,你妈妈也——”
“妈妈?!她没有孕育过我们,直到不久前,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哪个女人会爱一个人造的怪物小孩?!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她看我们的眼神,只有害怕和嫌恶!我为了她能多看我们一眼,拼命练舞,可是刚才她做了什么?我只不过一时失手,她就不屑一顾!不过,后来我知道了,她离开可并不止对我失望,她又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我就找到她,告诉她,她的情郎在这里,她倒很感谢我呢!”
“什么?是你引她到这里来的?!你——还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他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落入了女儿的圈套,他捂着脸,泣道:“你们竟然这么恨我!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罢休……”
“我们不想再受你控制!我们要自由!”她冷冷地说,向他走去,打开手腕上的三维投影屏,“为了保证我们的自由,请你签名,将‘再创’的股份和你手上所有的‘极光’股份统统转到我名下——只有你吗?姐姐,还有我!好了!公开场合,你是不存在的!即使写了也无效!笨蛋妹妹,你该感谢能留在这个身体里,按爸爸的原计划,是让你永远沉眠海底呢!啊!好好好,我不说了,都随你吧!”
屠刚见她脸上不停转换的表情,已极尽扭曲,感到毛骨悚然,他濒临崩溃,只想快点摆脱她,“好,都给你!”说完立刻在投影文件上签了名。
见他如此爽快,屠灵/影疑心顿起,背着手后退一步,歪着脑袋看看他,“你是想补偿我们吗?告诉你,这是我们应得的!”见他不言语,又道:“难道你耍诈害我们?!”她围着他蹦跳着兜了一圈,嘴角边浮现出狡诈的笑容,取出一粒球形芯片和一枚细针,迅速刺破屠刚手指上的皮肤,将一滴血珠滴在球形芯片上,“果然,你这个老狐狸——”她望着屏幕上密钥被解开,得意地笑了。
不过,她并没笑多久。整个大楼的警铃声大作,屠刚闭上眼睛,平静地说:“你自作聪明,作茧自缚。本来,这些迟早都是你——们的。”他叹了口气,“天道轮回,报应啊报应!”保安松开了他,更多的机器巡警涌来,向屠灵逼近。一个人类保安主管也边跑过来边喊道:“出什么事了?”
“你无路可逃,束手就擒吧!”屠刚沉声道。
“决不!”她飞快按下一组指令,先前控制她父亲的一个保安突然挥起那柄枪,朝她扔了过去!
屠灵一个芭蕾大跳,轻盈飘逸,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终于做成了!把在场的屠刚和赶来的主管看呆了,没人作出任何反应。她扬起双手,轻巧接过枪,眼角滑下一行热泪:妈妈,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沈度接到报警,虽然在第一时间赶到,但还是晚了一步。现场惨不忍睹,殷红的地毯上横卧着一具小女孩尸体,姿态奇异,仿佛在舞蹈,她双眼大睁,死不瞑目;头部右侧太阳穴处有一个几乎对穿的孔洞,半凝固的血块和脑浆喷溅得到处都是,右手中还握着一柄激光枪。他还是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脉搏,毫无生机。他一边命人录像比对身份,一边俯身在地毯上搜查。忽然,他找到了一样小东西,掏出镊子,小心翼翼夹起它放入密封袋内,是一根三寸多长的线结,由黑白灰三色组成。他望着它,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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