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解童心，楚楚烟花动伊情
趁甄恒去带孩子，庄知蝶轻声对秦归日说：“我们只有十分钟，而且还要在她父母不信任的眼皮底下，怎么施术？”
秦归日笑笑道：“没事，你忘了吗？只要我跟对方直接接触过，不需要借助道具，我就能准确定位。真正的殓梦，将在回到知梦堂后施行。”
过了好一会儿，恬恬才由爸爸、妈妈牵着手，从儿童房里走了出来。她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跟相框里更幼小时相比反而显得更瘦弱一些，脸上也没了那时毫无顾忌的笑容，代之以一种犹如拉斐尔《西斯廷圣母》油画中——圣母怀抱着的幼年耶稣，那双仿佛容纳世间所有忧愁、苦难神情的大眼睛，与她八岁的年龄极不相称。她只偷偷瞧了来客一眼，就害羞地低下头，两只小手不停地捻搓着粉色小裙子的裙边。
“恬恬，来——快叫秦阿姨、庄阿姨好！你这孩子，胆子放大一点嘛！”甄恒将女儿往两人面前一推，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没事，没事，别吓坏孩子了！”秦归日连忙揽过恬恬，让她在旁边坐下，孩子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恬恬母亲也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紧挨着恬恬坐下。
“恬恬，你不用紧张，阿姨就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说不清楚的话，也可以点头或摇头，好不好？”秦归日和颜悦色地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恬恬略微抬起头，一看到对面父亲紧迫的目光，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恬恬晚上一般几点钟睡觉啊？”
女孩抬眼看看父亲，又歪过头瞧瞧母亲，怯生生地答道：“十点钟。”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小。
“这孩子动作慢，最近又要分班考，必须抓紧点，否则下学期就要被筛到B班去了！”父亲的焦虑显而易见。由于技术的飞速发展，孩子的成长也更加拔苗助长，如今这个时代，除了法定节假日，已经没有寒暑假，人类的自然进化几乎达到极限。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让她自己来表达，好吗？”秦归日望着甄恒说道，既温和又坚定。甄恒凝视了她一会儿，才悻悻地点点头。
“恬恬晚上睡得好吗？会做梦吗？”秦归日继续问。
恬恬想了想，先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旁母亲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女儿，有些忧心忡忡。
“那恬恬都做些什么梦呢？”秦归日轻轻握住孩子的小手，更加温柔地问道。
“怪……怪兽……来追我，它们好大……好吓人……牙齿好尖，爪子好长……它们要来吃了我！”恬恬一口气说完，就“哇”一声大哭出来，扑进母亲怀里，甄夫人怜爱地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她。
“你们一定要这样来吓她吗？现在你们满意了吗？你们有什么权利来这里对我们指手划脚？！”甄恒坐不住了，站起身质问，“够了！”他开始下逐客令了。
“注意你的措辞！”庄知蝶也弹起身来，他使用了事先放置在口咽部的变声器，所以此刻的发声完全是女声，他挡在秦归日面前，与甄恒对峙，即使是脂粉也掩盖不了他的怒气。
秦归日轻巧地拨开他的肩头，平静地对甄恒说：“请冷静些，甄先生，我们有言在先，十分钟还没到吧？”她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
甄恒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这个女人的平静仿佛深渊般能将他的焦躁和愤怒抽吸干净；而且，他意识到，戏演得不能过头，适时调整才不会露陷。
孟铎准时回到了实验室，让贾玉拆开他左前臂上的伤口，重新埋入已经个体设置好的专用球状微芯粒，处理好之后，贾玉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用眼神告诉他：“信守诺言！”孟铎点点头，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抽出一支蓝玫瑰，对她眨眨眼，“这才更适合您！”
贾玉没有伸手接，孟铎只好将它搁在小手术台上，娇嫩的、丝绒般的烟蓝色花瓣更衬托出手术器械的冰冷和消毒棉球纤维沾染上血的鲜红。
贾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接他的话茬，孟铎走远后，她才拾起玫瑰，定定地注视着它，连手指被花枝上的尖刺划破流血了也没注意，五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纤细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别闹了，阿云，老玩这个，你不觉得无聊吗！”
“哈！老姐，你这样才无聊呢！你就不能装得吓一跳吗？”贾云放开手，转到姐姐面前，嘟起嘴。
“不准叫我老姐！我不过比你早了三分钟出生而已。”贾玉白了她一眼。
“好啦！别生气啦！你老这么严肃，会显老哦！以后可就不止三分钟啦！”她还是嬉皮笑脸。贾玉也拿她没辙，平时在“熄灯者”面前说一不二的医疗官，在自己孪生妹妹面前是毫无办法。
贾云瞥见了姐姐之前被她蒙住眼时，慌乱中扔在手术台上的蓝玫瑰，“哎呀！这是那个新‘6号’送来的？”见姐姐默不作声，她提起旁边一个便携式液氮桶，打开盖子，抓起花头直接掷入桶里，浓稠的白雾漫溢出来。贾玉抓住她的手，呵斥道：“你干什么！”
“姐姐，你对那小子有兴趣吗？”她脸上的笑容仿佛被液氮雾气抹去了，现在她们两如此相似。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贾玉否认得很快，但语气并不十分坚决。
“那就好！”贾云的笑容又回到了她脸上，“那些冒牌货，只能消遣消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或者算不算‘人’，你比我更清楚哦！”她伸手抱住了贾玉，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的好姐姐，你还在想那个人吧？可你连他长什么样都记得不了吧？却还记得他送过的蓝玫瑰。姐，他不值得，忘了他吧……”贾玉的眼睛瞳孔瞬间放大，贾云能感觉到她轻轻的叹息声，“我们都中过他的毒，现在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答应我，别再想他了！”贾玉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可我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贾玉松开了彼此的怀抱，“我觉得似乎还遗忘了更重要的事，虽然上次去知梦堂——”她对贾云耳语道，“有点线索，但还是远远不够……”
“也许，下回你再去‘极光’制药的研发室，问问他们有没有恢复记忆的药？”她呵呵笑了起来，提起了液氮中的玫瑰，花朵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她操起手术剪，对准花头使劲一敲，它立刻像玻璃一样碎成了渣，“瞧，光用冰山脸武装自己是没用的，越是压抑自己，越是脆弱不堪，别人越是能够击溃你呢！所以，”她的双手抚上贾玉的脸颊，“要多笑笑哦！再谈个恋爱什么的……”
贾玉拂开妹妹的手，“我并不想谈什么恋爱！浪费时间。”
“听说‘极光’的公子陆桥回国了，最近要办个盛大的舞会哦！还是个青年才俊呢！到时我们一起去吧？”她跃跃欲试。
“我怎么听说他是个瘾君子呢？”贾玉不屑地说。
“什么瘾君子呀！你听谁说的？”贾云惊讶地瞪大眼睛。
贾玉拉着妹妹出了医疗实验室，来到外面空旷地，轻声说：“你不知道吗？在国外地下网络里开始流行起一种新型毒品，或者说是所谓的‘安神药’，外号叫‘梦幻天堂’。具体来源不得而知，据说已经传入国内了。服用者小剂量开始服用，会很快入睡，做一些非常美妙的梦，好像升入了天堂，这也是‘梦幻天堂’绰号的由来。但跟别的毒品一样，身体会产生依赖和抗药性，剂量越来越大，而美梦也渐渐变成噩梦，最终导致服用者癫狂、极度兴奋，衰竭甚至死亡！”
“真有这种可怕的东西？你可别吓我呀！但你怎么确定这个‘梦幻天堂’跟陆桥有关？”
“这个我不能细说——总之，你听我的吧！离他远一点。”贾玉言辞闪烁，她是“再创”的高层医疗官，又与“极光”制药公司有一些研究项目合作，自然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内幕，但这都是公司机密，她不能透露出去，哪怕是自己的妹妹。其实，今天她说漏嘴，向贾云泄露了“梦幻天堂”，已经违规了。但她护妹心切，只好冒一次险，希望以此说服她。妹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最重要的人，她们相依为命。
见姐姐如此认真、严肃，贾云迟疑着点点头，“好吧！我相信你。”她的笑容凝固了，“有时候，我真有点嫉妒你——”
“为什么？”贾玉吃惊地问道。
“因为你一直那么优秀，上头又那么重视你。而我只不过是被你带入公司，做个可有可无的‘传令官’。有时我想：我们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吗？”她以调侃的语气说着，仿佛这是个轻松消遣的话题。
“不……阿云，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我……”她欲言又止，轮到她扶住妹妹肩头，却不知如何安慰，“传令官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许多人的生死就掌握在你手里啊！”
孟铎回到住处，先进了浴室。他打开凉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从头浇到脚。他抬头，顶上的漫射灯光映入他的瞳孔，令它们收缩；水浸入眼眶，有轻微的刺痛感；水灌入鼻孔，产生一阵窒息的感觉，有点难受。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仪式现场……
之后，秦归日几乎未能再和甄恬进行任何有效的交谈，当然，这也在她和庄知蝶预料之中。目的已经达到，只要和小女孩建立了初步联系，就能在梦里准确定位。他们与甄恒僵持到了最后，十分钟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他们彼此都在竭力忍耐。终于，时间到，秦归日与庄知蝶同时起身告辞。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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