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的目光从婆婆脸上移开，和二柱眼里投出的心疼碰出了响。顶撞的话已到牙关，又给她和着眼泪咽下去。她往后退两步：“好，那俺先回屋了。”地上的短影慢慢伸手扶住门板，一只脚才迈出去时，“娘，俺想尿尿。”身后的二柱出了声。“嗳，娘给你拿尿桶去。”老太太起身放下饭碗，“翠莲呐，尿桶在外头，你给拿进来吧。”翠莲一甩身子，气呼呼站在门外，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说出去谁家听了都得笑掉大牙，丢死祖宗的脸面！她扶住外墙，手指尖“嚓嚓”扣着墙皮，下唇硬生生给自己咬出股血腥气来。
“翠莲啊，拿个尿桶也这么磨叽，赶紧的啊，柱子着急！”
谁着急？怕是你个老巫婆着急了吧？翠莲一把拎起尿桶，“咣当”一下撞到墙上，竟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俺这是怎么了？”她愣了神，肩膀上的一个小人跳出来说，“二柱平日里可没跟你念叨她娘生养他时吃的苦，你还是忍忍吧。”另一个小人也跳了出来，“忍，忍你娘个腿儿！她当自己是慈禧太后啊？”小人过来“啪”的一下拍在翠莲脸上，“你可想好了，这次再忍，老太太往后得骑你头上拉屎！”
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快掐起来时，门板“嗵”地撞到墙上，老太太比夜还黑的脸顶到翠莲面前来：“睡着了？”她伸手把尿桶从儿媳手里接过去，“行了，不用你了。”话没说完，人便要掉头进屋。没承想，没走成！那只伸出来的手和翠莲的手一起，竟将半米高的尿桶吊在了半空中。借着洒出去的灯光，她用余光瞥了儿媳一眼，只见翠莲满脸怨气地瞪着自己。兀自暗中使劲，尿桶被吊得又高了些。再使劲，尿桶上那根铁丝发出“咯叽咯叽”的叫喊声，但两只手都攥得更紧了。
门外两个女人较劲的同时，炕上的二柱也如坐针毡。亲娘的自私强势，媳妇的委曲求全，他全都看在眼里了。一个为了生他差点命丧黄泉的女人无法辜负；另一个把自己的命都托付给他的女人也不能辜负。可老天爷却偏偏早早收了爹去享福，把这个破局面给自己收拾？难！难！难！而今天的情况，假如自己再没个明确的态度，恐怕翠莲以后的日子会更难了。
他支棱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定下神来，清清嗓子：“娘，儿子不孝了。这解手的事儿，还真得翠莲来伺候啊。”
话音儿刚飘出门外，只听得“咣当”一声，尿桶狠狠掉在地上，翠莲越过婆婆，带着满脸笑意从门缝里挤进来：“二柱，那咱回屋，俺伺候你解手吧。”她一手把掉下来的头发朝后捋去，一手扶住二柱，脸上则笑开了花，“娘，你也累了，进来歇着吧。”
门外头半晌没动静，二柱有点急了，一瘸一拐地往外边跑：“娘，你咋不说话呢？”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从暗影里走进灯下，也不看儿子：“俺好着。”她和小夫妻俩擦身而过，厚重的呼吸打在翠莲脸上，“俺累了，带上门。”说完便上床躺下了。
翠莲和二柱两人相视而望：“娘，那俺们先回屋，你歇着。”
回了自己屋，空气才算软和下来，翠莲一拍大腿：“完了，粥！俺去拿粥！”
没等男人说话，她便猫腰又进了婆婆的屋。待端着粥碗刚回来，只听老太太那边传来一声号哭：“俺真是命苦哇……”这哭声硬生生将黑夜撕了个口子，把二柱的牵挂和翠莲的得意一同扔了进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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