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里有近八个月都在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这便是我对在美西波特兰这座小城里生活了一年后最深刻的印象了。空气中的潮湿总让人的步调变得缓慢,阴阴郁郁的天气也为足不出户找寻了借口,但也正是这充足的降雨量,成就了这所玫瑰之城的郁郁葱葱。回国一周的日子里,每每看到宽阔的柏油马路旁稀疏的小树苗,我就又想起华盛顿公园里那高耸入云的乔木云杉,彷佛几年前第一次看暮光之城的电影,如今当影片中的绿色植被帘幕般的展现在眼前,些许兴奋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感慨,原来你就在这里啊。
2016年8月到2017年5月,这无疑是我生命中最与众不同的一年。这一年,我第二次来到美国,相比于两年前第一次登陆密苏里时的处处新鲜,这十个月的波特兰反倒给了我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或许是因为里德学院的准备工作做得太完善,或许是因为同来的一批学者太友好,当两个星期后我站在Safeway的自助收银台前为晚上的黄焖鸡米饭食材结账时,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这种感觉让我有点暗自欢喜,原本想象大脑会如电影倒退般闪回着一个个画面,但事实却是一片空白。也是,自然而然是我能体会的到最好的感觉了。
初到里德,好多人都在问我几个同样的问题,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你有Culture shock吗?面对这些问题,连想都不用想,下意识的回答便是:我很喜欢这里啊,我觉得没什么Culture shock,因为所有人对我们都很好。现在想想,好像也不全然是这样。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处处可见的蓝天白云,因为从校园到Hawthorne的路边有好多开红花的树,还因为这里有好多我爱的人。Culture shock其实是有的,因为我记得在最初来的一个月里,我在手机记事簿上写下过N多个OMG,但后来我也很快就接受了。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词,叫做延展性强。我想我就是延展性强的人吧,当你世界观还没形成的时候,所有的所听所想所感所悟都是世界观。一个人,想在沼泽地里摘一根最好的芦苇杆,但踏入泥潭后,走了好久好久,突然发现所有的芦苇杆都差不多,因为你无法去定义什么才是最好的。有些人执着的继续往前走,有些人受不了淤泥也想不通道理,于是凭着自己对“好”的印象,在前方5米处的6颗芦苇杆里选了一颗,灰溜溜的上岸了。这一年中,哪怕是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候,大家也都在说,我讨厌天天下雨,可是我喜欢这个城市,是因为有你们和我一起。一个一年项目的精髓在于它的不可复制性。我也在想,如果没有陪着我的这些那些,我会不会还想再呆一年。不知道答案,但是这本身也是矛盾的,因为你身边的所有不会原封不动,也不会清场的一干二净,离开了7个人,还会有更多的7个人出现。也就像之前聊天的时候说生活的惊喜在于那么多未知性,你的一个选择具有多米诺骨牌效应,但不去选择,你就永远不知道发生什么效应。
回国之后,许多人问:中国好还是美国好?对岸的草更绿,得不到的总是有恃无恐。
美国的高等教育要比中国来的更发散性思维一些,体现在面上,学生们课前做大量的Reading,课上一半听老师讲,可以随便提问,另一半听学生讲,提问题讨论。好多中国学生说,我来是学知识的,不想把课堂时间浪费在一群学生天方夜谭上,但我觉得即使在国内,一堂课2个小时,老师从头到尾孜孜不倦的讲,间隙没喝一口水,你又记得了多少?归根结底,教育理念的不同成就了不同的教学模式,美国强调学生的自主学习,发散性思维,所以就有了学期开始之前学生和导师商量选课,第一堂课老师就亮出这学期每节课要干的事读的书,学生即使到了学期中间还可以因为不适应不喜欢而退课。相比之下,国内的自主性小了很多,比如我们不能选课,老师的随意性也大了很多,因为学生无法选课也就不能退课。但这种方式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因为通过高考进入高校的学生对自己的兴趣爱好,发展方向也不太清楚,适应了大制度下的包办百事,突然撒手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当一份课表摆在面前,反倒了却了一桩心事。我们无法判断中西的教育体制哪个更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中美的高等教育模式是十二年小学中学教育体制的对接与继承,各自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适合本国的。无需改变,只需相互借鉴,比如说国内大学课堂里的Presentation越来越多,国外也引进了中国小学生数学课本啊。
在美国这一年,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并没有对大中华美食出奇的想念。 Chinese House烹饪设备的齐全,别说锅碗瓢盆,就连蒸笼都有;Commons早餐的鸡蛋和豆腐饼干是我的最爱,墨西哥卷吃下一个可以管饱到下午四点,隔三差五来一顿肉夹馍和担担面,虽然那是完全不辣的担担面;和朋友吃过泰国菜,越南菜,韩国菜,日本菜,每次去北京火锅和川霸王都超级兴奋,不是因为多好吃,而是看到朋友们在被询问“你喜欢吃这个嘛”之后的超肯定答案,然后跟他说”这个也不是很正宗,你去中国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后深深的满足感。超市里的蔬菜水果鸡鸭鱼肉生活用品总是很便宜,中国朋友说这里的牛奶真的比国内的牛奶好喝,咖啡和啤酒是生活必备品,每天一瓶星巴克已经剔除了咖啡因对我的良好通宵功效。很爱吃cloud city里unicorn口味的冰淇淋,学校cafe circo和里面的牛角包成了下半个学期Language scholar的工作必备。和室友一起做火锅,做水煮鱼,做鸡米花,做月饼,做春卷也是自得其乐。许多事情变的简单,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年中充斥了我最多时光的不是在图书馆挑灯夜读做语言学的Problem set,不是好多人一起齐心协力挂灯笼做珍珠奶茶筹备活动,不是苦苦纠结精心准备的对话桌子怎么只来了两个人,而是一个人坐在Chinese house厨房里的长桌边,享受独自一人的时光。人有些时候是要学会独处的。刚到里德的前两个月,记得我曾跟一个朋友抱怨过,这里的人总给人一种疏近疏远的感觉,周五晚上大家通宵Party,喝酒唱歌,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可一觉醒来到了周六中午十二点,打开房门,走进寂静一片没有亮灯的厨房倒水喝,一阵孤独的凉意朝你逼来,甚至让你怀疑昨晚的欢声笑语是否真的存在过。我记得有一门语言里专门有一个词来形容宾客散场后的空虚,但喜欢闹腾的人类并不会让这种空虚感存在太久,比如依我的经验来看,不出一个小时到了一点,手机里一定会收到一条约饭的信息。后来我在想也许不是美国学生一个人一间房导致朋友之间忽近忽远,而是国内四人一寝的大环境蒙蔽了人需要独处空间的事实。永远是自己在唱生活的独角戏,身边的配角,台下的观众,路过的行人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陪你演了一出而已,想清楚之后就会有了一种自我格外强大的错觉。
波特兰的阴雨绵绵和里德的沉重课业绝对是绝配,当我连续一周每天晚上奋斗在图书馆看书写作业,中间空隙去了一趟Canyon走路散心,心情便格外舒畅。里德的学习压力大远近闻名,听说它是全美申博率最高的学院之一。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中途休学,转学,退学的学生不在少数,但也有更多的学生挺到了最后的毕业季。第二学期快结束时的Renn Faire绝对是不可磨灭的记忆之最,如果说里德学院将自由开放民主等字眼作为一面旗帜在宣扬,那么这三天的毕业季活动便将这种文理学院的特色发挥到了极致,从周五下午图书馆前号角声中的大火炉焚烧论文开始,游行的队伍奔驰到Eliot前的大草坪,震耳的乐队歌声,彻夜的劲舞狂欢,光着身子涂满蓝色油漆的人群,陌生人之间的拥抱与亲吻,每一个动作与音符都夹杂着强烈的荷尔蒙。很难称这种行为是宣泄,同来的各国学者都尽力让自己入乡随俗,在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奋力抽出自我,还原最不受控制的那个自己。我跟朋友说,我觉得西方人比东方人更加接近原始人类,他们的感情表达更为直接,但缺乏了一种叫责任感的东西。记得美国总统大选的时候,竞选结果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得知川普赢了后,整个校园沉默了一周,教授伤心过度取消上课,走在路上听到有人在默默啜泣,遇到朋友都不敢问”How are you today?“这个礼貌性问题。按照聊天内容来看,里德的学生之所以反对川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种族歧视,不支持LGBTQ,确实,这种观点与里德的民主先锋旗帜背道而驰。在一个随便judging会被朋友公开指责,主体绝对自由,女权思想盛行的校园里,每个人都在追逐着所谓的思想Fashion。但究竟是思想成就了Fashion,还是Fashion禁锢了思想,我们又要从长计议。相比于国内,美国的总统大选确实是真正的全民参与,中国人与俄罗斯人开玩笑说“来我们国家吧,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任何选举了”,不过话说回来,美国朋友说他们也觉得这种选举模式耗时耗力,效率低下的,可是他们觉得非常值得。川普上台后,整个波特兰市区三天两头举行游行,美国朋友们觉得很感激也很抱歉,感激我们作为朋友倾听他们的哭诉,抱歉让我们看到了美国crazy的一面。希望不是这所学校的特殊性误导了我,于我而言,这一年经历的所有都是一种与众不同体验,既然是体验,便有清醒的时候。
说到体验,这一年因为这个项目,我结识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事情进行的过程中觉得一理所当然,可是转念一想,一年前的我也从未想象过这种别人眼中的不可思议。我热切的感受着和我不一样的生活方式,比如天晴时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比如去零下10度的雪山上滑雪,比如开车4小时在小河边上住帐篷。我突然觉得我的朋友们比我更会生活,你也会开始思考什么才是快乐的生活,怎么去定义好的生活。最简单的问题,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很简单却又很难回答。我寄宿家庭和他们朋友都收养了中国的小女孩,在感恩节晚餐上我见过她们,一个喜欢溜冰,一个喜欢Cosplay,一个喜欢滑雪。喜欢的定义是每天6点起练习一个小时去上学,放学后再练一个小时再回家。如果按这种喜欢的程度,我喜欢的就只有学习了吧。我的寄宿家庭是一对超级有爱的美国老夫妻,他们都是再婚,在中国辽宁锦州当过一年外教,收养了一个可爱的中国小女孩。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的相处之道,平日里工作繁忙,周末父母会和孩子一起去海边,去野营,去滑雪,去摘苹果,饭后打牌玩游戏,夫妻俩也会独自出去约会,营造二人的独处时光。美国人真的不会打骂孩子,父母与孩子之间很平等,对方做的不好的地方可以随便指出,父母也不会因为是家长就觉得高人一等。家里的厨具是女儿布置的,东西找不到了,妈妈会问女儿放在哪里。一个不大的三口之家,一个客厅,敞开式厨房,两间卧室。后院里摆放着一个白色的秋千和滑滑梯,还有三辆自行车,邻居家的大肥猫也常常光顾串门。虽然女儿是从中国收养的,父母也从来没隐瞒过什么,可以在饭桌上和我讲她小时候在孤儿院的趣事,小朋友也没有丝毫的尴尬。父母从小让孩子学汉语,来过很多次中国,母亲也常常研究中国菜式,觉得女儿有一颗中国胃,家中筷子,中国茶与瓷器很多。圣诞节,我送了他们一幅水墨画,他们把它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与这个家十分和谐。
之前觉得中国人去美国很好很羡慕,可是接触了许多亚裔家庭后,开始考虑亚洲面孔的香蕉人在西方社会的自我认同感与归属感。一个父母来自亚洲出生在美国,10岁搬家到上海又随父母移民到新加坡的华裔朋友说,她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觉得自己是外国人,小的时候在美国虽然讲的是英语,但是因为是亚洲人面孔,自然觉得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长大后在上海,自己的母语却是英语,也觉得自己是外来人。恰逢上个月看到一个越裔医生强行被美联航拖下飞机,关于种族平等的问题又一次被热议起来。亚裔朋友说小时候会因为自己和西方人长相不一样而遭到同学们的嘲笑,特别是在美国南部和中部,思想不够开放的区域,作为一个华裔一代移民或二代移民,要承受的压力除了来自语言交流与文化差异,更多的还有自我定位与认同。在美国的时候,我和朋友们去看过一场Ali Wong的脱口秀,她说道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亚裔结婚呢?因为关起门来他们可以一起吐槽美国人。Ali是中国越南混血,她老公是日本菲律宾混血,在婚后的很多日子里,他们可以一起“歧视”韩国人。虽是为了博得观众一笑,但细想起来,也不全然没有道理。以前曾听别人说过,新加坡是一个浮萍上的国家,这种漂泊所给人带来的不安全感或许和一个亚洲人生活在美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无数的移民一代延续着中国父母的教育模式,即使身处美国,也会给孩子报各种兴趣班提高班,星期六的中文课也成了华裔孩子的必备。二十岁三十岁甚至更晚才立足美国社会的中国父母在家仍和孩子讲中文,感恩节也不会吃火鸡,我总在想这样的生活环境就如同一个煎好的荷包蛋,象征象征华裔家庭的蛋黄被包裹在象征美国文化的蛋白之中,他们虽出自同一个鸡蛋,但界限却是如此分明。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打破这种界限,那就是和一个老外组成家庭,但在真正融入到美国大环境的同时,也意味着有一方,这一方必定是那个中国人放弃了自己的背景与文化,这种放弃不同于和另一个中国人组建了一个“蛋黄”的壁垒,而是“黄油炒鸡蛋”,彻彻底底的放弃。
我仍然十分想念波特兰,也仍期待着再一次回去弥补我这次错过的天气最好的两个月,更期待能够和这一年遇到的人们再一次相遇。再相遇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去canyon走走,去tom yum吃火焰牛肉,Main Street的树和栅栏也许还在,可爱的小兔子应该还是那么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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